李流光听出了舅舅的未尽之意,这件事大概率不是外面传的那样。可惜流言这种东西,本身无形无态,不好约束,偏又最是伤人。不管当年内情如何,五郎自小受到的恶意都是真的。他和舅舅都不是五郎,无法对五郎的过往感同身受,很多事情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解开心结。
他没多说什么,略等了等便告辞离开。待他捧着笔记回到和五郎住的院子,蔡伸脚步轻快迎了过来。
“小郎君。”
李流光记得蔡伸早晨跟着五郎一同出去了,当下问道:“五郎回来了?”
蔡伸点头应是。
李流光摆摆手示意蔡伸不必跟随,自个推门进了屋。屋内,沈倾墨似刚洗过澡,半披着头发正靠在软榻上看书。李流光一眼便认出他看的正是那本《极北游记》。两人都很喜欢这本范老先生拿来的书,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。之前李流光还想过,日后若有机会去圣域,一定把五郎给带上。
听着他的脚步声,沈五郎丢下游记,起身第一时间凑过来。
“七郎我受伤了。”
“哪里?”
李流光心脏重重跳了下,下意识抓着沈倾墨上下打量一番。没有外在的伤口,他正要问,沈倾墨抬起胳膊,上面有道不明显的抓痕,不仔细看都找不到。李流光无奈,纵容地看了他一眼,举着胳膊吹了吹,最后亲了下。
“好了。”
沈倾墨心满意足地放下胳膊,像个小狗崽一样亦步亦趋跟在李流光身边,就差甩着尾巴了。
“七郎,我猎了头白狼给你,浑身雪白没一根杂毛,你想自个养着它还是做个狼皮褥子?”
纵然怀着心事,李流光也不由笑了起来。从两人到草原,五郎便似跟这里的狼群杠上了,有事没事便出去祸害狼群。想到工坊库房那一沓狼皮褥子,他轻笑道:“养着吧,白狼不怎么见,跟惊风做个伴也好。”
沈倾墨乖乖点头应是。
见他如此,李流光心软的一塌糊涂,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五郎的脑袋。沈五郎顺势把头搭在他的肩膀,李流光用力抱住他,略微迟疑便道:“五郎,我有事跟你说。”
“什么?”
李流光从舅舅给他笔记开始,将下午的事讲了一遍。他并未添加自己的判断,只是原封不动地转述舅舅的话。一直到他讲完,沈五郎都没有说一句话。感受着怀中身体的僵硬,李流光有些心疼地轻拍着五郎的背,像母亲小时候哄他一样。
两人俱都不说话,屋内的空气凝滞地仿佛要透不过气,只有李流光轻拍背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在耳旁。直到外面天色微暗,院子内的路灯亮起。李流光才听到五郎在他怀里含糊地喊了声:“……阿娘。”
第179章 卢溪
入夜
沈倾墨好似回到了小时候, 他被年轻的乳母抱在怀里, 满是好奇地打量着街上。周围灯火耀地、亮如白昼,火树银花、人群喧嚣。他兴奋的不得了, 想要跟乳母说说他看到的景象, 却不防忽的听到一声走火, 人群乱起, 四周响起仓皇的哭喊声。
他的兴奋变成了害怕,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襟。然而人潮汹涌中,乳母挣脱他的手, 将他丢在地上。他沉默地看向乳母,乳母捂着脸后退,消失在了人群中。同乳母一同消失的还有国公府的护卫, 他被单独留在了原地。
他应该是什么都不懂得, 但好似有谁在他耳边轻声说:“一直走,不要停。”他茫然地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,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,却总有一双看不到的手稳稳拉住他。
他心中似有明悟,对着什么都看不到的虚空轻轻喊了声:“阿娘。”
耳旁恍有叹息声响起,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。人群中无人关心年幼的沈倾墨为什么流泪,他看不清大人的脸,只看到一张张扭曲的面庞。直到有人逆流而上, 站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小朋友是跟家人失散了吗?”
泪眼朦胧中,他看到面前丰神俊朗的少年,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:“七郎。”
眼前的少年温润地笑了起来, 仿佛一道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。少年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,温言道: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回家……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,四周的人群、百戏、香树等等彷如玻璃裂开,化作碎片消失不见。沈倾墨蓦地睁开眼,温柔的月色洒落,他微微侧身,看到一张熟悉的睡颜。
梦中的惶恐、委屈、难过似冬雪消融,空荡荡的心脏一点点填满。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李流光的脸,探手摸到了贴身衣物里。
“七郎。”
这天早上,李流光同沈倾墨都有些起晚了。两人干脆谁也没有出门,吃过早饭后一起窝在软榻上看书。沈倾墨的兴趣在《极北游记》,李流光拿出舅舅给他的笔记,靠在沈倾墨的肩头慢慢翻看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