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艳书2:一萼红(全二册)(35)
卢凌听得目瞪口呆,他抓了一抓脑袋说:“唐三爷虽没跟我和盘托出,但也谈不上骗我。总之,明天我只管瞅紧那位大人,他若拿出了素白帕子来,就说明到场的是尉迟度本人,我一刀上去就是!剩下那些事儿,就不归我管了。”
明泉叹了口气,“明天来的是替身,是尉迟度的兄长尉迟律。”
“你怎知道?”
“不刚说了吗?安国公早就安插了人到尉迟律身边,那人传了信儿出来。”
“唐三爷知道吗?”
“当然。那位大人也知道,但他仍然会掏出素白帕子来。”
卢凌又在脑后搔了两把,“不对呀,不说要杀死真身尉迟度,好让替身尉迟律上台吗?这会儿,干吗又要让我去杀死替身?”
“唐三爷要你去杀替身,但不是杀死他。”
“这话……我绕不明白。”
“那个替身——尉迟律,现已得知了全盘计划,但他有些犹疑不定,还未肯接受合作。唐三爷怕再拖下去,他就会向弟弟尉迟度自首。所以必须安排一场刺杀,让尉迟律和自己的死面对面,近得他都能闻见阎王爷身上的味儿。唯有这样,才能推动他尽快做决定,是替弟弟尉迟度去死,还是叫弟弟替他死,他来当尉迟度、当立皇帝。”
“那就是让他‘差一点儿’死掉?这可难办了,横不成我刀子捅到一半就打退堂鼓?”
“不是唐三爷信你不过,但你要活着落进镇抚司手里,只会白白遭罪。现场还会有咱们自己人,他会在最后一刻出手,给你个痛快。而他从刺客手里救护九千岁一举则会赢得信任,得以接近真正的尉迟度。只等尉迟律同意叛变,此人就可以找机会直接杀死尉迟度。”
卢凌又咂摸了半晌,到底点了一点头,眼睛里的神光又凌厉、又黯淡。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?只不过,螳螂是唐三爷布下的,黄雀也是。”
明泉的眼皮抽搐了几下,好似想挡住一道在烛芯上跳跃的光焰,“我请唐三爷和你说明真相,他不肯。他说,反正你抱定了必死之心,干吗让你得知自己拼死行刺的竟是个冒牌货?可我想,与其叫你死不瞑目,为自己任务失败而抱憾,何不告诉你,你虽没杀死目标,但任务已漂漂亮亮地完成了?反正,你别怪唐三爷,他也是……”
“此谓将军之事也。”卢凌打断了明泉。他犹记得那些光荣的岁月里,詹少帅和庄副将会引用一段又一段的兵法,他们谈论着他不怎么听得懂的大道理,但听多了,他至少懂得了一样:将军从不会告诉士兵为什么这样做,只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。
“我明白了,全部都明白了。”卢凌默坐了一时,向明泉问道,“唐三爷派谁来解决我?”
明泉久久地望他,久到卢凌终是为自己的迟钝而感到羞愧。为了挽回颜面,他故做出一副怀疑和蔑视的模样来,“就你这样子,成吗?”
明泉从脑后抽出了一支钗,她用手指在钗头上捻了一会儿,手腕陡一翻。鸡翅木的桌面上,双股钗头深深地没入,一只飞蛾在钗下陈尸,薄薄的双翼摊开来,似一轮陨落的残缺之月。
明泉还在盯着他看,眼光自始至终就没移开过一分。
卢凌却忍不住朝那飞蛾愣了一刻神,再一次笑了,“那我就放心了。瞧不出,你这么小年纪,手上倒挺有股狠劲儿。”
“自从我爹娘、我丈夫,还有我孩子统统死在阉党手里,我这手,就一天比一天有狠劲儿。”
“你——你都有孩子啦?”
“如今没有了……我看着,要比实际上小些。”她迎着他眸子里的惊异,从进屋后,第一次展露出一丁点儿笑意,“你呢?你有孩子吗?”
跳动的灯影下,卢凌骤觉脸孔发烧。他抽回了交接的目光,摇摇头。
“那,有媳妇吗?”
他还是摇摇头。
“你也不喜欢女人?”
“也?”
明泉好似说错话一般吐了吐舌头,“我听唐三爷说,他送你的女人,你都原封不动退回去了?”
卢凌莫名咽了一口唾沫,“我只是不喜欢‘那种女人’。”
他讨厌她们为了钱,或为了任何“他”以外的好处拼命博取他的样子。
“我不是‘那种女人’。”
卢凌感到明泉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,虽然她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改变。他愈发不敢看她,只埋着脸咕哝了一句,“唐三爷既不许,你干什么还告诉我这些?”
回答他的是明泉的一只手;她把手轻轻落在他面颊上。卢凌躲了一躲,他颊上有战痕,有为了改换身份而故意刻下的伤疤,还有岁月和苦难添上的沧桑。
明泉笑了——他依旧不肯看她,她就让笑容含在声音里,“祁六,你真名叫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