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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艳书2:一萼红(全二册)(211)

作者:伍倩 阅读记录

柳承宗,别忘了,你唯一的后代,也是我龚尚林的后代,那个叫柳梦斋的男孩迟早会为他母亲向你,还有你罪恶的家族追讨一切——

厚土落下,糊满了她的口鼻。

龚尚林的“坟”被拍得平平的,但她的恨意,至死难平。

第一个回来的是耳朵。

柳梦斋先被自己的哭声唤回,他听见过刑讯室里传出的声音,他从不知自己也可以像那样哭。

随后,流尽的泪水带走了幻象,他的眼睛也可以用了,他重新看见了现实的一切,他看见牢房、草铺,草铺边的那盏明角灯竟已快燃尽,而他的双手搁在一只敞开的长匣内,里面盛放着洁白的骨头。

他抚摸着它们,无比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和它们之间那神秘的连接,许许多多的记忆倾泻而下,他记起了暴烈的争吵、惊恐的大哭,奶妈一把抱走他,在“她”被一巴掌抽倒在地之前。他记起“她”被打得像火烧一样通红可怕的脸孔,眼睛充血,神色呆滞。他想要拥抱她、安慰她,但她却冷冷地推开他,把他推到奶妈那里去、推到他无穷无尽的玩具堆里头。可他还是忍不住偷看她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,他不停地玩着那些玩具,但没有一件能真正吸引他,他满手里都是不安和无助,在哪里都找不到能够打开她心房的钥匙……

他怎么会才想起来呢?他怎么会统统都忘了呢?

他分明有着被神微调过的耳朵,竟然从未听清过她从地底发出的怒吼?

他已经哭不出了,只是一个劲儿地干噎。

“你是怎么……怎么可能……你、你怎么做到的?你究竟是、是什么人?”

贞娘伸出手,在他心口处轻轻抚动,“这里的喜怒、爱恶、欲念和恐惧,统统不可见,然而正是这不可见的一切,一点点造出了我们的世界。我们的世界只是花,看不见的世界才是根,我们是影子,那里是真相。不信的人们在地上永远找不到出口,进入过的人们终将得到安宁。时间到了。”

就在这一霎,灯焰燃尽,黑暗笼罩了他们。

柳梦斋感到那只匣子被从他手下抽走,他没有挽留。纠缠他半生的问题已有了答案——她是自愿抛弃他的,她死了。

他痴痴地坐在那里,坐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,聆听着永恒的失落。

第三十九章 《万艳书 贰 下册》(15)

三十八 追亡人

贞娘一出来,牢门就被上锁。马世鸣一直在门外监听,被冻得鼻头发红,一脸乌青,“这么久?你到底说了什么?我什么都没听见,怎么那小子就突然发疯一样哭了起来……”

他突然住了嘴,因为贞娘的面容已被庭院里的灯火照亮,他注意到她惊人的变化,就好似是脸上的肌肉整个被削掉了一层,连带眼睛里的光都被吞噬掉了,人憔悴得可怕。马世鸣打了个哆嗦,就连受刑者非人的惨状都从未令他退缩过,可在这一刻,他却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惧。

这些神棍和巫婆,真让人恶心。

贞娘提着熄灭的灯,怀抱那只匣子,长长地闭了一闭眼,嘶哑着道:“带我去见老爷子吧。”

她进去的时候,柳承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“你都告诉他了。”

他并不是在发问,他显然已听到了儿子响彻整夜的恸哭。

贞娘顿了一顿,“我都告诉他了。不过,不是告诉他的耳朵,而是‘告诉’他的心。”

她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,这看不见的一切?

能量从不会凭空消失,能量只会转移和流动。有时,过世之人的剧烈情感会被头发、骨骼、衣物、房屋、山石、树木、泥土等各种各样的容器储存下来,这些留下的印记被叫作鬼、魂、灵、煞……其实它们只不过是能量而已,和那些让我们跑、跳,欢笑和哭泣的能量没什么区别。乐师拿音乐来传递这些能量,画家拿画笔来传递,舞蹈家有他们的肢体,说书人有他们的故事……巫者不过和他们一样,是桥梁,是管道,拿自己的天赋来承接、来输送。

但她明白,还待在这一边的人们压根不会相信,毕竟,在尹半仙秘密收她为徒之前,连她自己也不信,居然可以做到这一步。尽管她做得还远远不如他好,她需要樱草花、九轮草、迷迭香……她需要血石和油膏,而师父尹半仙只需要他的一对盲眼。

曾经,她毫不客气地管他叫“玩弄玄虚的老神棍”,可他说他们的缘分还长得很……果然,公主薨逝后,他就找到她,原来他也是受公主所托而庇护詹二爷的同伴,或者叫,战友。

他们生而卑贱,行走于世间,却并不完全地属于这里,他们终身被“正常”的同类排斥、怀疑和唾弃。但他们也有心,懂得回报那唯一尊重自己的贵人。为此,这些下九流的巫者会亲手挖出自己的战壕,跳入无名的伟大和悲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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