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艳书2:一萼红(全二册)(121)
其实柳梦斋那一番嘱托本是半真半假,他只不过盘算着自己一旦凶多吉少,那这几口箱子就等于交归了万漪,她凭里头的财物也足够奢侈无忧地度过后半世,方不枉她跟过他一场。但若直言相告这是他留给她的遗产,却怕她伤心过甚,故此他才使了个激将法赚她收下,谁知她竟犯了死心眼儿,对煌煌天日赌起了咒来!
他见初冬的阳光覆着她半身,一张脸被罩笼在层层光环之间,看起来娟洁而华贵,那一双曾带给他无限欢愉的娇嫩唇瓣微微张开着;柳梦斋早品尝过流淌在那里的奶与蜜,这一刻,他尝到了金与铁。
他知道自己流泪了,他没有忍耐,也没有擦拭,他果断地屈起双膝跪在她身边,含泪一笑,“成双成对的白首之约,断没有光让一个人许约的道理,我也起个誓吧。”而后他就携起她的手,向虚空的光海昂起头,“今我二人在此深结同心,我柳梦斋待白万漪必定忠诚不移,至死靡变。上苍后土,实所共鉴,有渝此盟,神明殛之。”
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,又起身来等着她。
足过了好半刻,万漪方才神思归定。她也哆哆嗦嗦地,与他偎靠在一处拜了下去,四拜既毕,就交出了百年。她向前一扑抱住他,在他胸前小儿寻乳一般挨蹭着,泣不成声。
“呦,我还怕我这文绉绉的,你听不大懂呢,看这样子是全懂了啊?”他拍着她、缓缓抚着她,“懂了就好。我才那一刻也想通了,反正我和我家里那个谁也瞧不上谁,在一起不过是活受罪,趁这次不如我和她离断了吧,真出事也犯不上带累她,就算是我们夫妻一场。总之,小蚂蚁,但凡我家门撑得过这次,你白万漪就是我明媒正娶的柳夫人。”
万漪哭了个痛痛快快,带着满颊的情泪将他细认——她的花花公子,她的百年良伴。这一刻,她什么也不怕,尽管她丝毫也不知他们的未来将去向何方,但她已决定试试看尽头在哪里。
窗下,两盆芙蓉花被光波轻托着,花叶透明如由光线捏造。那薄光又渐渐冲融,泛起了七彩颜色,绮丽不可测。
第二十六章 《万艳书 贰 下册》(2)
二十五 过仙洲
一片艳海,万芳竞放。
这里是大隆福寺的花市,虽已至十月初,但莳花高手们却有能耐将各季鲜花打理得蓬勃迎人,一列列花棚花架上最多的是菊花,侧金盏、锦荔枝、月下白、玉楼春……其中还间杂着不少地摊,卖笤帚簸箕掸子毛扇的、卖估衣碎布首饰烧料的……小贩们唱卖不息,声流激荡,比起天街上那些个贵价店铺,此地别有一番市井风味。
万漪在人群中穿行,陪在她身畔的是佛儿。皆因万漪自得知柳家或将大难临头之后,自处时总闷闷不乐,被佛儿瞧出了端倪。而佛儿受命于唐席要与万漪深交,见此良机,岂肯放过?她摆出一副密友的嘴脸来,硬拉着万漪散心——“姐姐是应酬太忙了,多少天没见过日头了?出去走动走动吧,晒晒太阳,人也高兴些。有了!咱上花市去,又热闹,气味也好,不像那人多的地方总一股汗酸味。”万漪一来不忍拂佛儿的好意,二来,柳梦斋也曾拜托她笼络佛儿,所以尽管她兴致并不高,却也顺水推舟地表示同意,午后就随了佛儿出门闲逛。
她们各带了几名老妈丫鬟,但只叫这些下人远远跟从,自己在前偕影交谈。佛儿话里话外地试探万漪究竟怀了什么心事,万漪虽对她不甚提防,但也怕留门临难之事一旦被泄露将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,故而守口如瓶,光推说是自己太过疲累所致。正当佛儿不知怎样才能撬开她的嘴时,忽听得万漪发出了“咦”的一声。
有人从旁拽了拽她的斗篷。
万漪回眸望去,见是个身背挂幡的算命先生,不过这“先生”却是位女子,弯眉秀目,玉肤朱唇,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地向自己凝睇着。
万漪张大嘴,蜘蛛开始在她的喉内结网,“你、你,你不是……”
“红珠?”佛儿轻叫了一声,“你是红珠姑娘对吧?”
“现在我叫‘贞娘’。”
贞娘正是从前大长公主身边的巫女红珠,公主薨逝后,她也被遣散,流落在民间,但很快就凭借看相占卜的神通声名鹊起,几乎与京城最有名的命馆先生尹半仙齐名,得了个“簪花铁口”的美誉。据说达官贵人们想求她一卦也要苦等上十天半月,竟不料她会轻身一人在街头游艺。而当初万漪和佛儿被白姨带入国公府向詹盛言揭发白凤时,引路人正是红珠,所以她们俩一眼就认出这个“贞娘”。
“久别了。”佛儿端详着红珠,语气轻松道,“能在这儿遇见,可真是天大的巧合。欸,你这身道袍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