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艳书2:一萼红(全二册)(10)
文淑将身子一拧,“瞎三话四,半分也不懂人家的心。”
柳梦斋伸手环住她,“小爷虽没考过科名,文酒应酬也还过得去。‘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’[1],是也不是?不过你说咱俩好好的,又没死,又没散,你化哪门子李义山呢?”
文淑的面上已是嗔色渐褪,笑容忽起,“你呀,惹哭了、哄笑了,算我服了你。”
那纸笺烧尽,小盂里的火也一丝丝熄灭了。柳梦斋见灯影重新围拢住文淑的脸儿,肤色玉寒,清矫绝俗,活脱脱就是芦帘纸阁中的仙品人物。
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,她把脸红了一红,“啥格好看介?”
柳梦斋款款道:“哪里都好看。”
“倪是勿好格,陆里赶得上如心呀?耐勿要钝嗫!”
他不禁“扑哧”一声,“什么如心、如屁,别没完没了跟我拿过节儿了。”
文淑也绷不住一笑,又板起了脸道:“我便不和你翻旧账,可我这新做的衣裳,瞧瞧,又叫你给弄脏了,怎么办?”
柳梦斋心领意会地一笑,把手从文淑胸口那一串墨点子摩挲而下,“衣裳脏了,就别穿了……”
“讲讲就呒淘成哉!”文淑感到他灵巧的手指勾住她腰间的汗巾子一甩,就将所有的不愉快统统甩掉,极乐就此铺开。她闭起眼,开始尽情地享用他轻柔又强壮的道歉。
墨涩花浓,香爇烛冷。
高床宝帐之中,仍带着些云雨痕迹,文淑紧偎住柳梦斋,依依絮语:“我好歹也是个金刚,又不是非强卖给你不可,但我又拗不过自己这颗心,它只要你一人,叫我有什么法子?”她热腾腾一叹,朝他耳洞里嘘出娇细的吴侬软语,“格辰光倪搭耐刚刚碰头,心浪向就有仔耐实梗一个人,一径丢耐勿脱。倪碰着格客人几几化化,一塌刮仔才勿来浪倪心浪。独独看见仔耐,像煞心浪有一种说勿出格念头,连搭仔倪自家也说勿出是啥格讲究——嗳!嗳!”
文淑推他一推,却只把他的鼻鼾推得稍作一断,紧接着又续起。她半气半笑骂了句,怎奈他乏极稳睡的样貌又委实动人,由不得她一霎间心酥意软,痴痴地端详。他令她记起很久很久前,久到她还不是这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之前,她也曾梦想过有一天躺在一个好似这般英俊可爱的丈夫身旁,夫妻恩爱,白头一生。对了,柳梦斋也是个“丈夫”,他有自己的妻子——她的男人们谁没有呢?她从那么多妻子的手里头偷走了一个又一个丈夫,她有时能把他们保留上一个月,有时是一年、两年、三五年,但却没有一个会一辈子属于她,会为她永永远远地留下来。
文淑抚一抚熟睡的情郎,揭帐而去。
等文淑轻手推上了房门,床上的柳梦斋便张开眼。假如他不装睡,就不得不被迫聆听她的情话,再装出相信她的样子来,还要发誓赌咒地哄慰她……他很累,他宁愿明天花费上一大注金钱去购买男人与女人间的和平,也懒得再对她们废话半个字。
下一刻,他就为自己的明智决断而感到庆幸,他听到外间传来了细密的谈话声。谈话的双方是文淑与妹妹诗诗,诗诗大约也应付完了唐文隆,早候在套间外。她奚落了文淑几句,说姐姐你也太便宜花花财神了,就该狠狠和他闹一场。文淑发出很不屑的一声说杨止芸倒是会闹,不是把大少闹到我这里来了?我们呀就是人家养的一条狗,倘若一得宠就翘起尾巴来去命令主人、管束主人,甚至还敢去咬主人,那还得了?早把你一脚踢开了!诗诗“哎哟”一声说,姐姐你的话忒难听。文淑冷笑说我这还是好听的,我们其实连人家的狗都不如,大少对他那爱犬“金元宝”才称得上是情有独钟呢,对我?呵,我不陪他玩,他立马就会换个女人陪他玩,可我要离了这帮子大少爷,连饭都吃不上。诗诗说,姐姐你再怎样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呀!文淑这次倒嗯了一声说,别人求财神还求不着,我万不能把财神爷往外推。我阅历过多少男人,那些个二世祖,多的是晃晃钱袋子就想让女人自己扑上去的,大少是难得肯一分钱、一分货来买你的实诚人了,他既被我逮到打野食,准会好好补偿我的。再说了,我也早被他迷得个结结实实,所以同他是只能和好、不能决裂,否则你说说看,好像他这样子面貌可人、身体强健的豪华公子,除了盛公爷,还找得出第二个来吗?诗诗听了后突然问说,对了,盛公爷现下如何?文淑“嘘”了一声说,还不就在镇抚司大狱里蹲着吗?自然是受不完的酷刑,白白糟蹋了那么一个人,啧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