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六陂春水(91)
之后谢白真踏暮色缭锦艳妆入椒房,也为人津津乐道。
等着看戏的诸人并不知道齐凌已从上林苑回来了。
因此曹舒奔忙宫中之时, 列殿俱惊。
因这是皇后登位来第一次出手处罚御嫔,皇帝和太后以及诸宫的态度便是定鼎之后列宫局势的关要, 其中皇帝的态度又是重中之重, 故各宫皆延颈张望,静候尘埃落定。
奴子将打探来的消息细细说了。
郑韶又详询因果,一时听罢,怔怔良久, 面色苍白, 咬唇轻声道:“糊涂、糊涂, 这是什么良机。”
皇帝那一道处罚皇后“疏于约束六宫”的口谕,不次于李弈加封执金吾的消息,分明坏到不能再坏了。
殷美人的奴子懵懂不觉。
郑韶喟然长叹道:“圣意昭彰,敲山震虎。去禀你家贵人,上风太盛,能避则避”
“……你以后莫往披香殿来了。”
天已黯,椒房殿。
朱晏亭脚步停在金屏之侧,又回想起那一句——“什么人都往朕的寝殿放”。
她想起这是她的寝殿。
又想起了昆明台下,山雨欲来时天色沉黯时与齐凌的那个吻,来得突兀,走得无踪。
雷电霹雳、马匹嘶吼、情绪跌宕太过激烈。
皇帝那只青筋毕露探来扼她颈的手,最后似化为了一阵抓不住的风。
纵使身躯缠绵交叠,面庞和呼吸都为接触而颤抖,他也是疏远的,像隐在重重迷雾之后的宫阙楼台,只能在晴好愿意露面时能窥见廊牙交错的一角。
在似乎已经信任交心的昆明台后,齐凌仍然在上林苑又住了两天,其间秘密召见李弈,不知吩咐了什么。
今日午后,又以“受彩雉所惊”为由,携着他的书简奏折,搬到了椒房殿。
朱晏亭转过屏风,看见他大喇喇躺在自己榻上,似乎睡着了。
架上放了他的衣冠袍服,半鲛鱼鳞佩刀,临时用来批阅奏章的案上堆得满满的,在案边堆得小山一样高。
确实不像她的寝殿了。
其实单单他随便躺在那里,便似连殿内气息都为之一改。
更漏滴滴流淌,内宫安静得能听见缓慢呼吸声。
朱晏亭站了一会儿,未见他有醒来的迹象,慢慢整理他的冠服,都整罢了,他仍在睡,便去摆整笔墨。
书卷的声音才一响,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,瓮声瓮气的。
“阿姊舍得进来了?”
朱晏亭搁下书卷抬起头,对上他半张双眸,尚睡意朦胧。
她道:“妾来领旨谢恩。”
齐凌低低笑了:“惯许你用朕用得顺手,就不许朕也戏一戏你?”向她招手:“阿姊,你来。”
朱晏亭依言绕过桌案,才走到床前,衣袖便被他抓住往下一彻,微微踉跄的跌坐到了床边。见她略显恼怒,他星目里笑意更甚了。
“阿姊真的恼怒朕了?”
夏夜帐暖,玉山在枕,墨发如檀。
为他灼灼双目凝视,朱晏亭只觉面上微热。
垂下眼睫:“没有。”
说完之后,无人接话,他沉默着,视线依旧投她面上,没有移开。
气氛凝滞得似飞絮棉团在喉。
朱晏亭视线他顾,出声打破了沉默:“陛下何时返回清凉殿?”
“不回了,今晚就睡在这里。”
齐凌低声道:“明晚也在、后晚也在……”
朱晏亭狐疑的望了他一眼,见他目光澹然的自枕上望来,语气自然,似说明日要用膳、后日也要用膳一样自然。
“直到阿姊给朕生下一个小皇子。”
她面上蓦的烧红,怔怔的,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。
齐凌见她神情困窘,噗呲一笑,转开注意,伸出手有一下、没一下的拨弄帐上流苏。
“阿姊那日才说,不喜欢见人欺负朕,是诓骗我的?朕在昆明台下受惊,不软语宽慰、侍奉羹汤也就罢了,午后就把朕一个人放在这里,现在还催着朕早走。”
“陛下……是真被彩雉惊着了?”
“真的。”
“陛下能手格熊罷,怎么会被小小彩雉吓着呢?”朱晏亭视线被摆动的流苏吸引,瞥见他几只手指上有细细一道已经结痂的勒痕。
齐凌微微冷笑,轻拍去随势拂来的流苏,道:“人难免都有两样害怕的东西。倘若有人提领两百只彩雉纠结成阵谋逆篡位,朕一定不战而退、拱手相让。”
显是注意到她的目光,他屈了手指,遮掩伤痕。
“……”
朱晏亭无言的沉默了一会儿,为他一掖被角:“事关社稷,不如妾给陛下传太医令来瞧吧,刘太医最擅治小儿惊悸,吃两剂药,扎两针就好了。”
“……小儿惊悸,刘太医治不好。”
她妆发已卸,黑发散在身后,掖被角的时候如云的秀发拂在被畔,被齐凌以指节缠绕,轻轻下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