陛下今日火葬场了吗(82)
她只当是怕触景生情,并不在意。
“近日我爹爹身体不好,不知为何总有些西北的旧人前来探望。我急着回去,就不和你多说了。”
青年点点头,目送她离开。
“对了,你在京中还能呆多久?”少女踏上马车前一刻,从帘后探出头来,夜色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红晕。
“十日。”
“好!”她的声音热烈而快乐,旁的都没说,只一个坚定的好便让人陷了心神。
时天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,站在驿站前许久。
……
“小姐回来了。”
陈府的管家也上了年纪,见她回来仍小跑几步请安。
陈秉柔点点头,径直向后院的竹林中走去——“爹爹呢?”
老管家一顿,说:“大人下午见了旧友,晚饭一口都没有动。奴才伺候着却见他头风更重了些。”
小姑娘皱眉:“那他现在在做什么?”
管家一顿,轻声说:“大人……在作画。”
竹林幽深寂静,唯有一条小道通去不知明的地方。竹林的尽头是当朝第一大员陈国公的清修之地。他武将出身替国镇守西北十数载,却在十五年前失去爱妻爱女,从此称病——再未出世。
朝中有传言,此举不过是陈国公功高震主后功成身退的法子,所谓妻女也不过是幌子。
可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,国公大人钻进这片竹林,整整十五年未曾出来过。每日除了用膳,便是一遍遍跪在佛前对着抱着婴孩的画像一次次念诵往生经。
他无比愧悔,带着妻女回到邺都,带着妻女前去济州。
这才使阴阳相隔,抱憾终生。
他擦掉额头上因着病痛而渗出的汗水,抖着手将所有画卷上残缺的部分补齐。他已经时日无多,最后的遗憾便是让妻子女儿无名无姓无容无貌地呆了十五年。
他本以为自己对她们的样子烂熟于心。
可是他到底低估了岁月匆匆的可怖。十五年未曾描摹这容颜,连他也有些叫不准确。记忆中的女儿梳着小小的羊角辫,带着比自己整个小身子还大的荷叶在别院中跑来跑去。
她是最好的小孩子,最可爱、最漂亮、最听话。
如果圣上叫他议事,若是回去晚了,她就会趴在贵妃榻的桌子上用小小的手替他揉头,其实她哪里有什么劲。
可是只要她问:“爹爹累不累呀?”
他就看看坐在床边读书的妻子笑笑:“不累。”
“那爹爹有没有想我呀?”
“想。”
陈国公的眼睛不知不觉就有些花了,连带着落在纸上的墨痕也被轻轻晕开,他连忙用袖子去擦,却只能将一切模糊在一起。
爹爹真的很想你。
十五年,我只能推脱说是因为自己记性不好,忘记了你母亲和你的样子。这样圣上才会勉强忘记,放过陈家、秉柔和秉骁。
月儿,你如今若是在也该十九岁、二十岁了吧。
你会不会嫁人呢?
其实不嫁也没有关系,留在爹爹身边,和柔儿做一辈子的姐妹。陈国公府自然会护你们无忧。
若是嫁人,就选个喜欢的,千万不要让人家负了你。
不过也不要怕,年轻的时候谁不会做出错的选择。若是真的错了,受委屈了,也要知道说出来。爹爹和弟弟都会帮你,不会让你一个人扛着。
你是整个京中、整个楚国除了公主以外最尊贵的人。
月儿,爹爹真的对不住你。
到最后,老国公已经泣不成声,连自己也不知道断断续续在说些什么。
他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正站在他身后,对画纸上的内容震惊地无以复加。
陈秉柔把手掌挡在面前,拼命压抑着惊呼。
画纸人像的脸上,五官因为作者的泪水已经模糊不清,可是那抹绿直冲冲地撞进了人的眼中。
十五年,他已经记不清妻子的容貌。
但是他记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,那双眼睛是幽绿的颜色,并不显得诡谲,反而像一汪三月里浅浅的春水。
她的眼睛是草原上所有绿色中最明亮的,同无垠的蓝色天幕交相辉映。
这是他的妻子,昭国王唯一的女儿。
他们的女儿,本该是这片大陆上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。
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陈国公,他几乎是瞬间将画卷合起,刻入骨髓的恐惧已经让他不敢将最隐秘的东西示于人前。
他借着灯火,看到了小女儿脸上的复杂和震惊。
已经年轻不在的男人说:“从前没有告诉过你,现在你们大了,我也老了……有些事情你们知道之后也能守住秘密。”
他没有注意到她越来越苍白古怪的神色。
“我十五年没有离开过这片竹林,每年去国寺供灯都是你来做。柔儿,你做的很好。比我想象中的好了太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