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舍不得他了。
不理就不理。
转而去到另一边。
晚春坐在姨娘桌上磕着瓜子儿,听娜雅说梅家在南洋那边的生意,心里头痒痒得恨不得立刻就去。乍一见庚武眉目含情把秀荷跟随,便向一个姐妹递了眼神。
那姐妹喊一声:“秀荷,那边桌你去照应下。”
秀荷心思未回,见角落一桌独自冷清,便抱着酒瓮走过去。到了却一愣——病了半个月,怎生俊秀的脸庞瘦了那许多,侧面看去眼神幽森而冷冽,下颌竟不似从前光滑,竟也冒出来青茬。
变了,明明人还是那个人,从前看他依旧是少年,如今不论眼神,亦或是身型,怎却平生出许多男人的味道。
来了又走,倒显得对他犹有余悸。秀荷给梅孝廷倒酒,平平淡淡。
梅孝廷眉眼不抬地坐着,手上竹骨小扇一开一合,冷蔑而倨傲。看秀荷腕上一只木镯子在目下轻晃,那指尖柔白细腻,一点点拿针线的薄茧。蓦地想起当日拜堂之下牵住的那双手,凤眸便又浮出恨痛——喜欢了这么多年,什么都没给过她好的。如今反而把先前留给她的,全都给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。
秀荷倒完了酒就走。
她一点儿也不再对他笑,一点儿也不再对他怒,梅孝廷眼角余光凝着那娓娓离去的莲裙,他的心便被刀剜痛了。一痛就忍不住叫她也一起痛。
“啪——”
梅孝廷冷悠悠把酒泼在地上:“再给爷倒一杯~”
背对着秀荷,周身的气场阴森可怖。
秀荷脚步一顿,见附近两桌似乎顷刻安静,一双双眼睛暗扫过来。便紧了紧酒瓮,末了又回去给他倒半碗:“只剩这些,再泼了就让美娟过来给你续。”
怎样都激怒不了她……认真看爷一眼你会死么!
梅孝廷兀地把秀荷手腕擒住,攥着酒杯的五指青筋收紧:“都是我娘的错,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甩了……我在大榕街置了一间宅子,他没娶你,你去住。”
他的言语低沉,有隐忍着痛的颤音,连声音都似与从前不同。
那少年已然全部不见,蜕变成一个染了红尘清浊的男人。
他在求她,叫她做他“养在外头的姨”,然后大院子里住着他的少奶奶。
隔着一张桌子,叶氏正给张锦熙盛汤:“近日好像胖了些,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了,这样快,回头该叫个大夫好好瞧一瞧。”
叶氏很得意,晓得自个儿子心里虽嫌恶,夜里却忍不住,没缺勤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,火气正旺,尝了那滋味哪里还能放得下?只要媳妇尽早生了大孙子,这个家他大房就翻不了身。
张锦熙接过碗勺,心思却在男人对面,一勺一勺舀得心不在焉:“阿绿,你过去。”
声音很低却执着,叶氏并没有注意。
阿绿走过来:“姑爷,小姐叫你少喝点,回头吐在床上又要她洗半天。”
秀荷看着梅孝廷绝冷的侧颜,怎么忽然觉得这样陌生,用力挣开手:“二少爷多虑,等他回来我就过门。那宅子你空着,以后不缺人住。”
拍尽裙上的酒水离开。
梅孝廷握了握空去的手心,那里有熟悉的花草清香,但是已经很远了。憎恶地睇了阿绿一眼,话从齿缝里冷飕飕地磨出来:“滚,叫她安生点,不该她得的别枉费心思。”
“叮——”不远处的张锦熙勺子将将一抖,紧了紧帕子,又忍下来。
酒菜不多,应个场面,快中午的时候便散席了。秀荷把空酒瓮放回板车上,见老关福还在捻打哥哥,心里也觉得哥哥该打,便自己推着车子先回家。
“秀荷姐姐。”两步外忽然传来女童的清脆叫唤,转过头去一看,看见庚夫人牵着岚儿立在桥头,身旁还站着一名不相识的二十二三少妇。这必然是庚武的嫂嫂了,秀荷不由脸颊一红:“庚夫人,少奶奶安好。”
自从晓得庚武在自己定亲成亲期间昏迷不醒,秀荷便一直不好意思再见庚夫人。
“不兴叫得这样生分,等小叔子回来,你得改口叫我嫂嫂。”二嫂福惠性子活络,上下把秀荷打量,见她身段盈盈娇娇,皮肤白细乖乖巧巧的,眼里头便镀了色彩——难怪小叔子总在夜半冲凉,这小子,倒是会选人。
“少奶奶取笑秀荷了。”秀荷不晓得怎么应,只是红着脸儿。
庚夫人睿慧涵养,一眼就猜透姑娘家在躲什么,便笑着把秀荷的手牵起来:“事儿我都听说了,怪我们庚武,去了几年大营,学回来一身野性,凭白让你姑娘家家的受牵累。他自小不与女孩儿交道,直来直去,平日里若是欺负了你,你只管记着,回头成亲了好与他算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