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来之前,只听谣言说沈家生意崩塌、亏空借贷,此刻一番言谈下来,却见沈砚青沉稳自信,应对之间干练自如,并不像方才那位三少爷的推诿赖账,不免心中踏实下来。
因知今日确实拿不回旧账,只得应道:“罢,既等得了你一年,也不差你这五日!日后生意继不继续看缘分,只是这钱,要不到我们就不回去了!”
“谢前辈宽容。”沈砚青拱手谦让,又吩咐伙计张罗上好客栈,并在富春楼上订了晚宴,准备傍晚为众人接风洗尘。
各位掌柜满意离去。
角落里,两个年轻后生正在挑拣布料。矮的一个着黎色亮衣,十七八岁,看起来应是仆从模样:“公子,你看这面料花色如何?”
那被称作公子的穿一身紫檀鎏金长袍,腰束玉带,柳眉黑眸,二十二三岁年纪,看起来清秀而精神。闻言把布匹掂在手中细看,少顷笑笑道:“呵,缎面软却不够细滑,虚针细看疏而不密,外行人看是极好,然而确是蒙混充好的二等品。成色比之咱们,可是次了。”
问伙计价格。
伙计只当来了个有钱主顾,连忙堆着笑脸迎过来:“回您,这乃是殷达布庄新进的上等蜀绣,十两一尺,送姑娘做衣裳最是讨喜。”
“贵了,我看就值六两。”那公子把布匹放下。
伙计不高兴了,见二人官话讲得有些僵硬,不像本地人,语气便不好:“公子您这话就不对了。我们景和布庄卖的从来都是精品,没有不贵的。就您刚才看的这个,整个铺子就卖这一段,卖完就没了,一般人家他还穿不上。您要嫌贵,那街边布摊上的便宜多着!”
那黎衣仆从顿时恼火起来:“你?…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没钱了!自己货不好,还不让人说?我家公子说不值,它就是不值!”
伙计不让步,见又有新客进来,便不耐烦道:“诶~,我说你这小白脸娘娘腔,买不起就是买不起,装什么大葱?爱买不买,自有买得起的人要买,不买赶紧出去!”
那仆从心高气盛,哪里吃得消这种小看,顿地把腿搭上凳子理论:“香蕉你个巴拉,知不知道我们公子是干哪行的?江广第一丰祥绸缎庄大小……”
“咳!”公子忽然重重一咳,用力将仆从一拽,愠怒地皱起眉头:“小锦,来之前保证过什么…不要又忘了!”
故意压低的嗓音,有震慑和提醒。那攥着仆从的手指,关节细腻莹白,指甲光滑柔亮……哦呀,哪里有男人这样懂得保养?
鸾枝在旁观察了这一会,晓得这人必然来得不无目的,心中暗生计量,便揩着帕子迎上前去:“伙计是新来的,还不熟稔待客的礼貌,公子您再看看旁的款式可好?要的是什么花样,送的是什么人,我帮您挑挑。头一回主顾,价格好商量。”
轻柔的软语,虽沾染了北面的调儿,终究那一腔南音的本色不改。
紫衣公子闻言眯眼看过来,因见鸾枝十五六岁已然发髻轻绾,着一抹海棠红裳身段娇娇满满,想必就是刚才那位沈二爷新娶的小老板娘了,不由多看了鸾枝一眼:“贵庄的花样的确丰富,可惜做工不是在下所满意,实在遗憾。”
明亮的眸子,双眼皮儿柳叶眉,清秀,却自有一番精明干练掩藏其中。
鸾枝倒挺喜欢,正要继续发问,身畔却多出来一道清伟凌风的身型。
是沈砚青,也不知道听去了多久,俊逸面庞上脸色有些黑青,长臂往鸾枝腰间一环,凉凉地扫她一眼,整个儿将她揽了过去:“方才听这位小哥说,公子乃是江广第一丰祥绸缎庄之人。既是同行,为何当着众多顾客之面鄙薄本店布料以次充好,不知公子目的何在?”
语气难得的很有些不善,只把一双冷冽凤眸看向那公子。
抚在腰际处的力道暗中用力,分明是在惩罚自己呢,鸾枝微微皱了下眉头……可恶,这厮又胡乱吃醋。
嗔恼地瞪了沈砚青一眼:“你这样看人家,可不把她吓坏,哪里还敢应话?”
那公子面色似乎一红,他的年纪比沈砚青略长,然而却是头一回出这样远门,亦是头一回与北面的男子交道,见沈砚青精致嘴角噙着冷蔑,一改方才在人前的谦和清雅,独独对自己这般言语苛问,不免生出愠恼。
却还是礼貌地拱手作了一揖:“在下所说并无半句虚言。京郊几个州县的布庄这几日在下悉数逛过,贵庄成色的确上层,然而掺水亦很是不少。公子若不信,可自请行中高手把布匹细细盘查……另外,看在夫人的面上,不妨再多言一句,贵庄布色花样很是单调,并无特别出彩之处,生意日渐低迷,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。告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