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记事时起,宴帝睡眠就极轻,一有风吹草动,就算是在熟睡中,他也会按着枕下的匕首即刻醒来。他睡眠虽浅,但甚少做梦,这些日子以来,却经常做梦,梦中,总有个模糊的碧影向他笑,时而天真烂漫,时而诡异可怖......
宴帝负手立在窗前,想着方才梦中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,那日,她拢着他最爱的那件狐裘站在凉亭台阶下,抬头眯眼笑着问他:“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,你该不会是在前面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往里跳吧。”
她的笑容很是明媚,晃得他有些眼晕,他吸了一口气,神色如常道:“倘若你去药铺抓药,问老板哪些是假药,哪些是真药,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?”
她当时愣了一愣,扁了扁嘴,没有接话,他胸口一滞,还是说:“你不是宴国皇后之事,其他四国,只有襄王一人知道。”
此后数日,他都不知彼时他何故如此说,或许,他是为了能让他们按计划出走宴国,或许,他是在以退为进的手段挽留她......
窗外的雪愈来愈急,宴帝阖上眼,前些日子,周国太子送来一份密函,云,只要宴帝恰当的为周国七公主安排一场出游宴国的戏码,来日他登临皇位,必定重修两国之契约,免除宴国以往岁贡,余年皆为宴国行便利。
宴帝自持不是卖妻求荣之人,何况纸上画饼子虚乌有的事情,他一代帝王,若是信了,才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再几日,周国太子又送了一份加急密函,内附一张详尽的火弩^箭制作工序,当初,周国就是凭借火弩^箭打了一场又一场盛战,才在五国中立足下来。
数十年来,火弩^箭一直周围视为一等一的宝物,从未外泄过,现下,周国太子竟然送来了火弩^箭的制作工序向他展示诚意。
宴帝当时想,这个周国太子,疯了,为了那把早晚属于他的金銮椅而疯,他如此疯癫,只有一个可能,周国皇室,出了变故,他这个太子之位,岌岌可危。
周皇疑心重,周悬一直是他的一个心头刺,若拔不出来,临死,他都不会瞑目。
太子这么多年来,不是件光秃秃没用的摆设,自是对老头子的心思了如指掌,老头子想拔掉这个刺,他身为太子,义不容辞替他拔了,最好,是当着老头子面拔。届时,老头子心里一舒坦,他这个太子之位就算是钉死在金銮椅下了......
宴帝将信将疑着工匠按照周国太子送来的火弩^箭图纸紧密打造,果不其然,差了最后一道最为关键的工序,但,单单是个半成品,火弩^箭的威力也强过一般弓箭数倍,难以想象,制成后的火弩^箭会强到何种地步。
倘若有了这种致胜的武器,宴国收回割给南渊的两座城池,指日可待。
原则这个东西,能不能坚守,要看旁人给予的诱惑够不够大。
宴帝犹豫了许久。
原本,够不上他去犹豫,当初,他把她从周国带回来,只是那么一瞬,起了恻隐之心,想着只管把她带离周国那个泥潭便可,反正,和亲之于他,只是个由头,选谁,都是一样。
因为,他的皇后只能是斯年,一直都是斯年。
这一切,从他十一岁那年,斯年替他捡了他散落在地上的贡果开始,便已注定。
斯年与他皇兄订了亲又如何,斯年那个首相父亲结党营私、谋权篡位、霍乱朝纲又如何,他要娶的是斯年,只是斯年。
不知从何时起,他竟然异想天开,禁不住去想,当年换做随便谁,替他捡散落在地的贡果,他都会义无反顾爱上她的吧。
这个念头一旦出现,便开始疯长,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,他甚至想,若是周悬,该多好。
起先,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,直到有天夜里,他做了一个梦,确切的说,是个春梦。
梦里的碧影跳进烟雾缭绕的温泉池里,回头朝他笑,池水浸湿了她的衣衫,染红了她的面颊,她的笑,迷幻得令人窒息。
他有些眩晕,步进池水中,试探着唤了声,“周悬?”她仿若没有听到,隔着袅袅烟雾,笑而不语就那样望着他,他回笑着:“悬。”
仿若听到她低低应了声,他提起步过去,抱住她,俯身压了过去......
突然砰的一声脆响,他从梦中惊醒,看到身下的斯年正泪流满面的瞪向他......
平生第一次做春梦,竟然梦到了那个浑身都是毛病的周悬,最要命的,他身旁睡着的,是斯年。
他开始怀疑自己,开始躲避周悬。
那日,他去找易南下棋,顺便向他打探襄王虚实,那个行宫,是他一手建造的,他怎么会不知,通往前厅的那个暗道。
她刚踏进暗道,他就知道,是她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