噎的我一时接不上话,是了,这样子的他方是当初那个手执酒坛满身酒气放荡不羁的浪荡公子。
远处马背上的易南貌似是瞧见我望向他,扬鞭朝这边奔来,吓得我立马缩着脖子躲回马车里。
这几日,我迫使自己不去想那日保和殿上发生的种种,现下却突然齐齐涌上心头,我抱膝靠在车厢的一角,一向云淡风轻万事不惊的易南突然失了心疯,不顾形象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大殿之下,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要随我一起游荡天涯;往日疯疯癫癫放浪形骸的宴帝突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拼力带我走。
他们,我都搞不太懂。
对面的宴帝又是一笑,“一万两的真金白银,装起来也有好几大箱子,尚算拿得出手,使团送去太师府时,却吃了个闭门羹,只出来一个管家,说是太师府的当家易太师近些日子不在都城,易世子又不在府上,头一次碰上欠债的追着债主还钱,债主还躲起来不收的稀奇事。然则,言必行,行必果一向是我堂堂宴人所奉行之原则,遂当即把银子撂在太师府门口走了,这易世子是个死脑筋的,该不会是兑换成银票,追着来送还给咱们的吧。”
许是心里有鬼,我听着他话里有话的甚是刺耳,急于还击,一时没有细细思量,脱口而出:“哦,宴国之人啊,我还以为是阉人,以后说话吐字清晰些,免得旁人误会。”
看着宴帝嘴角渐盛的笑容,我当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大错特错的话。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虽做过不少,但方才那个不合时宜的玩笑,一来折损了我身为周国公主的矜持高贵形象,二来又当面挖苦讽刺了这位喜怒不定高深莫测的宴帝。
我在心中默默给自己烧了一摞又一摞纸钱。
宴帝嘴角上翘眯眼看着我的同时,一手推开马车上的窗户,又把帘子高高卷起,劲风灌来,我打了一个哆嗦。
倏忽一下,他单手攥住我的衣襟,把我提溜到窗口,另一只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个穴,我全身酥软,使不上劲,只得惊恐骇然的睁眼看着他。
他钳制住我的双腿,魅惑地靠近我,在我耳边低低说:“试过,不就知道了。”
我刚喊出一个“你”字,他瞬即把食指竖在我嘴上,柔声道:“嘘,让人听到就不好了。”即刻,我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夹裹着易南慌乱愤怒的一声“阿悬”。
宴帝嘴角的笑意更浓,他把我抵到马车的内壁上,伏在我身上说:“这个易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,有意思。”
他胸膛挡着我的视线,我看不到车外的风光,只听见有人厉喝阻挡与刀剑砰然之声。
车厢内却是诡异的沉闷寂静,默了片刻,宴帝随手解了我身上的穴位,挪开身子,偏头向窗外慵懒道:“住了吧。”
刀剑声又响了几下,方才消散,宴帝又道:“易公子,别来无恙,方才孤忙于家事,没能及时阻挡住这些个不长眼的侍卫,多有得罪了,敢问易公子,所为何事?”
易南没有回答,而是勒马前行了几步,越过宴帝淡然的目光,径直望向我,焦急唤了声“阿悬”。
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,犹犹豫豫往外探了探头,看向一脸风尘仆仆的易南,心下一横,向他伸出手,“易南,你是来给我送解药的吗?”
易南猛烈收缩了下瞳孔,额上青筋隐隐凸起,干裂的嘴微微翕动,终是没有说出话来,我了然,缩回手,叹了口气,道:“虽尚在周国界内,你这样贸然与宴国使团交手,怕是不怎么妥吧,你这样,我很是难做。”
宴帝斜靠在明黄的迎枕上,手拈着玉色的茶盏缓缓把玩,时不时斜睨一下我与易南,我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。
我咬了咬嘴唇,定了定心神,看向易南复杂的眸色,说:“易南,有些事,我骗了你,左思右想,还是觉得让你知情的好,其实,去年在太师府遇刺的那夜,当时我就知道刺客是你,不过我一时贪恋尘世,怕被你识破灭我封口,就一直佯装不识得那人。”
在易南反应前,我瞬即避开他的脸,他脸上的神色变幻,我实在不想看到,我深知自个的脾性,若是现下不小心瞥见他的神情,日后,我免不了颠来倒去翻来覆去来来回回琢磨那捕捉来的点点滴滴,再抽丝剥茧般细细分析个三五六道来。
为了避免以上境况出现,我只盯着他的一角墨蓝色衣袍,继续说:“自此以后,我时刻戒备着你与三哥,唯恐你们从吃食上入手,所以才想方设法赖着与你一同用饭,从你让我吃龟苓膏那晚开始,我便开始筹划着逃跑。”
我深吸了口气,接着道:“所以,前些日子,三哥寻着我们之前,你对我说的那番话,我嘴上说着当真,其实心里并没有当真,我说过,我不信你,一直都不会信你,你大可不必因为这个而内疚。我也知晓,你所做的一切,定然有你的道理所在,我一时半会儿琢磨不透,日子久了,总有透彻的一天。还烦请你转告三哥,我也并没有恨他,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而已,若是你们实在弄不来解药,也不必再冒犯父皇,免得他再对你们起疑心,不划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