譬如,现在,我坐在铜镜前,认认真真在脸上补着妆容,听见院落里的脚步稳健又轻便,我知道,三哥过来看我了。
三哥进来时,我脸上的妆还未画完,之所以说是画,是因为娘亲生前的丹青极好,做为娘亲唯一的女儿,我的丹青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。
脸,是我最感兴趣的画布,不为别的,因为我脸上有一条很深的疤痕,从眼角蔓延至脸颊,像条蚯蚓,又像是蜈蚣,不遮住它的话,免不了吓住别人。
绿烟给三哥倒了一杯茶,我边补着脸上的妆,边对三哥道:“三哥先喝着茶去去暑气,我马上就好。”
三哥没有应声,我从铜镜里看到他神色有些不对,顾不得补妆,忙扭过头问:“怎么了?宫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?”
三哥正对着茶盅发呆,见我扭头,抬眼看我,眼睛瞪大,脸色陡然突变,拿茶盅的手晃了晃,茶水全数洒在衣衫上。
“对,对不起。”
我们异口同声脱口而出。
我很是懊恼因刚才的鲁莽吓着了三哥,确实对他不住。稍稍停了下,又听三哥迟缓的重复了一遍:“七妹,对不起,都是三哥......”
“三哥,七妹知道,没怪过三哥。”我连忙截住三哥的话,又笑着转移话题道:“三哥不是老说我的丹青比不上二哥吗?今日就叫你看看,什么是周国第一丹青大师。”
说着我转过身去,对着铜镜继续补画。
我说没怪过三哥,这句话不全对,之前很长一段时间,我恨透了他,让我成为了丑八怪。虽然我知道,那是个意外,究其缘由,约莫还是怪我自个。
我十岁那年,三哥十三岁。
月黑风高夜,扮鬼吓人时。
入夜,待娘亲与绿烟都睡了,我披了件黑色斗篷,偷摸着出去扮鬼吓三哥。
那时,三哥已搬离了乐平宫,单独住在紫云殿,因平时去紫云殿的次数多,这条道我自是熟悉的很。快到紫云殿时,见三哥与一人窃窃私语着,我踩着小碎步悄悄移过去,许是当时样子太过诡异,着实吓坏了三哥。
他不由分说取过腰间的匕首向我刺来。
此事过去的半年里,我都对他不理不睬,后来,娘亲教我如何在脸上画画,我学了半年才学会怎样遮住脸上的这道疤痕。
掌握了这一技术后,我就冰释前嫌与三哥和好如初了。从此以后,三哥对我更加的好,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,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。
在这宫里,因有了三哥的庇护,这几年,我过的还不错。所以,我对三哥,没有怨念,只有感激,若不是他,我与娘亲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不好过。
待我思虑过这些,脸上的妆已完全画好了,我对着铜镜满意的笑了笑,起身凑过去向三哥邀功。
三哥已平复了情绪,冲我笑了笑,赞赏道:“二哥只会在纸上画,这样一看,还是七妹技高一筹,细看,也看不出来有画的痕迹。”顿了顿,又缓缓道:“七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。”
我翻了个白眼,“就你?除了宫女外,你见过的姑娘统共也就没几个吧。”
三哥脸红了红,“宫外,我也见过不少的。”说着话锋一转,继续道:“差点儿忘了今日过来的目的,七妹,想去宫外吗?”
我活了十六年,未曾踏出过宫外一步,不是我不想,而是不允许。现在被三哥这样一说,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一把揪住三哥的衣袖,连连问:“去宫外?真的?没骗我?现在吗?”
三哥看着猴急的我,点了点头,说:“若是你喜欢的话,也是可以在宫外小住一段时日的,你收拾下东西,后天三哥过来接你。”
不仅可以出宫玩,还可以住在宫外,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,我怕三哥又是哄我,再三的向他确认,在他的再六保证下,我雀跃的去收拾行李了。
三哥临走前,说:“捡几件平日喜欢的物件就行,又不是搬家,若是实在太多东西割舍不下,也没有关系,咱们坐马车出宫。”
虽然我有些念旧,数来数去,却也没有几件贵重的东西,在绿烟的协助下,挑了几件衣裳,又把娘亲生前最喜欢读的一卷佛经带上,卷轴已有些破旧,还好没有破损,留着,也是对娘亲的一个念想。
后天很快来临,刚用过早膳,三哥如约而至,我麻溜抹了抹嘴,跟着三哥出了凉门宫。绿烟拿着包袱送我到院门口,三哥接过包袱,向前走了几步,留我与绿烟话别。
其实没什么可话别的,在宫外小住一段时日,还是要回来的,不然,三哥在父皇那里也不好交代。
这样想着,我拍了拍双眼迷蒙的绿烟,嘱咐道:“把你一个人扔在凉门宫确实不厚道,但是三哥又不准你跟去,我不在的这段日子,你一个人若是害怕的话,就去紫云殿吧,我跟三哥说好了,他也允了的,等我回来了,再把你要过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