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兰寻风心里一凉,这个日子,是在收到她的死讯之前。仅凭这样一封信,当然无法判定她是否尚在人世。
纳兰兄:
前方战况激烈,我尚不知自己是否能平安归来,唯一不放心便是我的义妹。
义妹梅子现在右侍郎韩宗林家的祠堂做工,若我不幸,遭遇不测,拜托了,纳兰。
若有机会,定再与你,痛饮三日三夜,不醉不归。
愿风流倜傥的纳兰美少年,此生平安,喜乐。
程霜
十月初七边寨书
纳兰寻风读完信,定定地站了一会,她从没有用这样庄正的语气给他写过书信。
向来他们的通信,内容多是嘻打哈笑,她从没有这样认真过,从没有这样认真地拜托过他。
仿佛一纸之间,她变地成熟了。
她是什么时候收的义妹?为什么之前他半点消息都不曾收到?她又怎么会认识韩侍郎家的一个丫头?
愿你此生,平安,喜乐。这也算是她的临终遗言了。
小橘子站在一旁,擦了擦眼泪,劝慰道,“公子,相想必程将军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公子您终日陷于痛苦中。”他怀念程将军,更是心疼自家公子。
公子向来人前潇洒,朋友满天下,真正交心的却只有程将军与宁王。
是啊,程霜她已经死了。
纳兰寻风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,他将信件收进小匣子里,锁了好,转身对小橘子说道,“更衣。”
小橘子擦干眼泪,忙问道,“公子换哪件?”
“金丝线绣鲤鱼暗纹,嵌红蓝紫色宝石,袖口缝白色软玉那件。”
长公主家的纳兰公子,当真是浮夸。
☆、将军府
梅子习惯早起,生前每天早晨都要跑步跑上七八公里,再练半个时辰的拳法。
如今的身体已经没有习武的底子,体质也不适合高强度训练,她裹着苏景辰那件白色披风,从韩府后门出来,漫无目的地穿梭在街道中间。
东方尚未露出鱼肚白,路上鲜有行人,只偶尔见一两个商贩。昨夜下了一场小雪,地面铺上薄薄的一层雪白,踩上去便留下一串泥灰色的脚印。
小道旁的梅花已经谢了一茬,新生的花苞便又开始含苞待放。
眼瞅着,快要过年了吧。
该送些什么年礼给你和你背后的人呢,柳明磊?
梅子陷于自己的沉思中,冷不防地撞到一个人,幸好那人站地稳当,不然这雪天,极易摔跤。
梅子稳了稳自己的身体,尚且来不及抬眼,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团胭脂色。
“这位姑娘,真对不起。”梅子抱歉道。
“没有关系。”
传入耳朵的却是颇具磁性的男性声音,同时一股淡淡的檀香飘来。
这个味道,是宁王。
“殿下,早。”
“夫人,早。”苏景辰搓了搓手,又往手心上哈了哈气。
然后无话。
“令夫身体还好吗?”苏景辰打破尴尬。
但是话出了口,才感觉其中的不妙,哪有一见面就问候人家丈夫的身体的?
“拖殿下的福,已经快好了。”
然后无话。
原本没有什么暧昧关系的两个人,却因为这异样的沉默,气氛变得异常暧昧。
“我随便走走。”几乎同时,两人说道。
“哦,真巧。”又几乎同时,两人说道。
两个人只好相视一笑。
一个说,“再见。”
一个说,“再见。”
而后擦肩而过。
梅子刚走了五六步远,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,转身对那团胭脂色的背影说道,“殿下,请留步。”
苏景辰便转过身来。
梅子,“我想取五百两。”
苏景辰,“我差人送过去。”
梅子,“你的新披风很好看。”
苏景辰,“谢谢,长姐听到一定很开心。”
原来是长公主,看来这位宁王大约暂时是没有娶亲的打算,朝廷局势也没听说什么大的变动。
梅子微微一笑,“再见。”
苏景辰亦报以微笑,“再见。”
两人便各自往前走。
漫无目的地走路,使人思维清楚,仿佛站在圈外,一眼便能看透全局。
自程家出了事情,梅子还没有去回过家一次。昔日威武荣耀的程家,大概只剩残垣断壁了吧,昔日义满云天的程家军,大概只剩通敌叛国的骂名了吧。
梅子绕过城南的宁王府,绕过城中间的公主府,继续往北走了小半个时辰,偌大的将军府门口,昔日威风凌凌的两只石狮子,一只没了头,一只没有前腿。
残缺的狮子旁站着两个守门士兵。
“程将军府”四个字被三米多宽的白绫盖了住,不过半月,朱红的大门在透过朝霞的微弱阳光下,显现出血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