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府外室(115)
那位暴戾的大皇子如今是卯足了劲儿想做出番成绩来,以故像只盲目的鬣狗似的横冲直撞,被他逮住的不死也得脱层皮。
如今朝中局势严峻,他不便与洛棠多说,只想着,如果此时让江南豪族世家认回了洛棠,究竟是认可照拂她,还是害她?
洛棠失了神,一时竟想不到如何接话。
崔绍宽慰,哪怕不能找到母家也无妨,左右安宁侯府也拿不出卖身契,她又能靠着自己自力更生了,长此以往,她终归会越来越好的。
洛棠险些落泪,强撑着笑,目光涟涟地看着崔绍:“可,可我给安宁侯作过两年外室……”
未来当真会越来越好?
崔绍顿了顿,抬眸看她:“这不是你能选择的,不是你的错。”
可旁人会如此想?
旁人会因为她不是自愿的,就高看了她吗?
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女子沦落风尘,多的是受男子冷落或是欺辱的女子被休出门,世上又有几个人因此而怜惜她们了?
大多数男子从不深究其中道理,只道是寻常,只道她们天生便该低男子一等。
若没个强有力的依傍,女子只能是最无依的牺牲品。
可洛棠不拂崔绍的正直,他起码是在替自己说话,自己只将这些想法打碎了吞回腹中,艰难地点点头:“您说的是。”
她虽不太愿意只接受个平凡普通的户籍,但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,左右还没到最后时机,先应下也不失为一条退路。
只是……
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,只觉得,崔绍所想的,与她所挂念的,似乎总不太一样。
她也知道大约是自己太贪心,所图所求皆是崔绍这般君子不齿的,可她又总是想,若她是君子,她也愿意霁月风清啊。
崔绍顿了顿,仰头看向眼中似还辍着泪珠的少女,心中蓦然产生了抹有些陌生的焦躁。
他不明白,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?
半晌,他皱紧眉头,有些笨拙地重新安慰:“你若当真在意身世,我可拜托户部替你安置个清白户籍,将过去那段经历掩盖掉,届时便无人再可说什么。”
这是他能想到的,最切实能帮到洛棠,也是最出格的行为。
清廉的大理寺少卿从未如此谋过私权。
洛棠撑起个笑,烛火悠然映在她桃花般的瑰丽容貌上,泪光涟涟,一眼便能唤起男子心中的怜惜。
“您不怕别人因此弹劾你吗?”
崔绍抿了抿唇,忽而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。
他不愿在洛棠面前失态,只沉着脸道:“这种小事不伤天害理,还不至于被弹劾。”
洛棠睫羽轻颤,看向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闪躲,极弱地轻呓:
“若洛棠真能得到清白身世,再与大人相逢,也会是另一番光景了……吧。”
说完,她又似羞恼于自己的痴妄,怆然笑摇了摇头,转身便要奔出书房。
“洛娘!”
崔绍猛地站起身叫她,洛棠僵立在门前,不敢转身,只垂着头,手掌紧紧地攥着衣角,如同一只不安的兔儿。
崔绍深吸了口气,脑海中不住回荡着洛棠刚刚娇羞的模样。
他很迟钝,对于女子的反应向来很难分辨,可这次,哪怕猜错了,他也不想错过。
他走到洛棠身边,郑重地凝望她:“若身世落定了,你心中心结可否能放下了?”
这半年来,他隐约察觉洛棠对他有意,可或许正是因她来历不好,所以每当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要捅破时,她总狼狈地往后撤退。
所以这次,他想主动替自己争取一下。
洛棠猝然看向他,一滴泪珠从她眼角滑落,杏花沾雨。
“崔大人……”
洛棠极低地喃了声,婉转流云蕴含了不知多少情意。
崔绍不自觉紧张起来,俊朗面容从未如此严肃,只静静等待一个人的回答。
洛棠泪凝睫羽,千回百转地看着他:“不知您可还记得,我说过,不论旁人如何看待,可我喜欢就是喜欢,为了喜欢的东西,总想努力一下。”
“我自记得。”
若非这声柔弱却铿锵的诉说,他也不会发觉,原来媚骨撑起的,也是笔挺的脊梁。
洛棠轻咬贝齿:“我如今努力地写话本,找自己的身世,也是为了有朝一日,可以清清白白,堂堂正正站在我心悦的郎君身前,”
她脉脉望向崔绍,“不求他家财万贯,不求他地位崇高,只求他敦厚忠孝,心中有我,携手相伴,白头到老。”
崔绍便觉得自己如同个笔都握不稳的毛头小子,他被推上考场,临场之上,连声都发不出声了。
他喉结滚动,是叫这温声细语的诉求,叫这情意绵绵的传达给烘暖了胸腔,熏红了面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