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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衣行(72)

众座皆望着她,原先那胡人已经不再说话了。

不知何故,燕人还不知徐州已失,兖州也大半归晋。不知缘故,她便也不打算说。

“燕国的男郎呢?倾以举国之力,杀伐不断,确也带来了短暂粮食衣物,却也荒野了良田万顷,死伤了多少儿郎。哪怕有健壮的妇人耕地,田里的庄稼还是东倒西歪。”

“那女郎之意,我燕国便该退兵割地,以求无战,若晋人般躲在南方自乐?”

她正需要反驳之声,如此才能压倒性地胜。

于是不疾不徐地道:“大燕并西燕后,南至琅琊,东讫辽海,西届河汾,北暨燕代。已是如此大国,群雄对峙之际,豪夺他人国土,便不怕群起而攻之?”

“战便战,我燕国儿郎不怕死!”

“汝既生儿郎,便是为了使其埋没随百草?”

那人一愣,本生肚里没什么墨水,便也闭口不言了。

“大燕若不脩德礼,只欲以兵威自强,又怎能早日一统天下。”

此言说的众人皆若有所思,谢幼安见无人再接话,便自顾自道:“风萧萧兮草木谢,小儿啼兮不窥家。良田地兮余老幼,若戢兵兮天下安。”

她几言压倒众人,刚又坐下,很快侍女前来道:“我主说了,女郎才高言妙,这桌酒肉不取半分钱财。”

“豪商呐。”卢微嘉感叹了句,便道:“想不到淑安有如此见底。”

“喝酒,今夜不言其他。”谢幼安笑道。

卢微嘉喝得大醉,口齿不清地道:“淑安,我可第一次见如你这般的女郎,方才知晓‘我见犹怜’何意,然我真欢喜那慕容盛那斯——”后面的话,她半个字也听不清。

谢幼安轻声道:“无妨,我早晚会走的。”

她的身边有沉稳内敛如甘棠,急智泼辣如耀灵;亦有才智超群如璇玑,细腻温和如红叶。遇到过心机深沉如司马纨,亦正亦邪如袁英英者,单纯快活如王齐月者。

却独独不曾遇到过卢微嘉这般,智慧纯粹又不乏狠辣。一时觉得这女郎有意思极了。

“万万想不到,你竟然会和那胡闹惯了的卢家女郎,去妓馆里一齐喝得酩酊大醉?”慕容盛啧啧道:“便不怕酒后遇危?”

“何惧,将军数名侍卫紧随淑安之后,若有什么宵小之徒,也该是他们倒霉。”

“原来还存着神智呢?”

“明日还要去授业,不敢真喝的酩酊。”其实她是怕喝醉了,祸从口出。

慕容盛呵地笑了,笑了会儿,仍觉得有趣:“竟还记着明早要去教书?我还当你存心不想去,觉着麻烦了。”

“孩子有何麻烦的,但凡我在燕一日,便会教他们一日。”

慕容盛奇道:“这般喜爱孩童?”胡人贵女生子,多是丢给身边人照看,大了也是请先生来教导,或是送去学堂。很少有像晋朝谢幼安的家中,长辈对子弟言传身教。

谢幼安不说话,晕乎乎的有些难受。慕容盛便让雁歌来服侍她,径直离开了。

“今日楼里可有什么事?”

开酒肆的商人,除了看重利益外,乱世最重要的便是消息,足够多的正确消息,甚至能推测出各国风运,这可比占卜要准确。

“有个女郎——”伙计笑着将谢幼安之事,从头到尾地讲了遍。最后提到那句诗,更是一字不差地说道:“风萧萧兮草木谢,小儿啼兮不窥家。良田地兮余老幼,若戢兵兮天下安。”

“风萧萧兮草木谢,小儿啼兮不窥家。良田地兮余老幼,若戢兵兮天下安。”那青楼之主沉吟片刻,颔首道:“此诗格律不错,很是琅琅上口。”

至于分析国事,一个女郎这般见地确也上佳。但还未妙到足以人人称赞。

他心中一念而过,但未抓住,低声喃喃了一遍:“风萧萧兮草木谢,小儿啼兮不窥家。良田地兮余老幼,若戢兵兮天下安。”

他皱眉道:“快去拿纸笔来。”

上午讲完课,便见卢微嘉笑盈盈地等着她。

“喝酒?赛马?”谢幼安揶揄道。

“刚能跑两步还想同我赛马?”卢微嘉翻了白眼,道:“喝酒也是三杯便倒下,真没意思得紧。今日我是知道有个清谈讲学,你昨夜如此威风,便想带你去看看。”

“清谈讲学?”谢幼安挑了挑眉,又道:“你既都不嫌无聊,去便去了。”

慕容燕在内的五胡人,都在有意无意的自行汉化,衣食言行皆习晋朝礼仪制度。但大燕国内甚儒风,很少有玄谈大家。所以这次名士讲学玄家,有极多士子,甚至不乏有大儒旁听。

大堂内,无所虚席。

卢微嘉带着谢幼安坐在上座,身旁皆是学堂博士。

“这座不好,该给我弄个周围皆是纨绔之人的位,也让我放松些。”卢微嘉皱眉,身子跪坐着微动,看得出此处环境与之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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