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美人娇养手册(145)
老御医颤颤巍巍地那袖口擦了额上冷汗, 在一旁静侍片刻, 发觉并无响动, 便换了新的竹枝,蘸药、挥洒, 如此往复。
殿中沉寂一片,静可闻针。
如此往复过数次, 碗中血红色的药汁都浅下去一层。
谢青绾屏息凝神, 瞧得正专注, 腰间忽然缓缓攀上一只手, 将她往怀中带了带。
顾宴容半侧过身, 隐约挡住一点她的视线,预告道:“要来了。”
近乎是下一瞬, 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仿佛是隔着皮肉与骨血闷闷传来。
小皇帝霎时拧紧了眉,左眼眶空洞黑暗, 始终望不清底。
谢青绾凝视那眶中深渊, 隐隐感知到, 似乎正有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从渊底苏醒、朝着微有光亮的出口簌簌爬行。
行至哪里,足底编织的红色脉络便绵延至哪里。
她看到熟悉的血色从那只眼眶中开始伸展、蔓延,与那日所见一般无二地,诡谲的红色长足一点点暴露于正午的金辉之下。
有温热的手掌搭上她肩角, 顾宴容胸膛阻隔她全部目光, 在她耳畔将嗓音压得极低:“这不过刚刚开始, 抱绾绾回屏风的隔间里休息, 好么。”
谢青绾诚实地贴在他怀中,攥着他腰襟的手格外紧些,却小声回绝道:“不要。”
顾宴容静了一瞬,终归侧开身,极近地立在她身后将人全然笼罩,高大挺拔,犹如一尊寒冰冷铁雕铸的神像,缄默无声地守护。
谢青绾被他从身后环拥上来,近乎包裹于他冷冽气息与投落的阴影里。
抬眸,那红色长足的圣蛊已显露大半的形体。
它似乎有些灵智,每挪一分便织网一样将那血红色的脉络多织出一分,以保证始终踩在那条细细的血线上。
谢青绾想起来时老御医所讲,这血线一头紧连着陛下颅内致命处,另一头粘接圣蛊足底,断则性命有虞。
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,便是它在一刻不停地吐织着黏丝。
《内经》中有云:“髓海有余,则轻劲多力,自过其度;髓海不足,则脑转耳鸣,胫酸眩冒,目无所见,懈怠安卧。”
老御医因故推断,所谓圣蛊,乃是以蛊毒使人髓海兴奋活跃,从而由内自发地修补病损,以续命延年。
然另一面,蛊毒亦扰乱人的神智,使人性情大变,从此阴毒多疑、泯尽人良。
每一条,都与昭帝当年不谋而合。
谢青绾隐隐晓得,被寄生者,远不止受毒素影响这么简单。
她曾偶然读过一本佚名的游记,其中记载道,有玄驹者,行迹颠倒违背天性,冷晦潮湿处咬叶而亡,盖寄生操纵也。
蚁虫在遭遇寄生时,会不受控制地朝最冷灰潮湿的地方而去,成为寄生者的养料与温床。
小皇帝偶有短暂地失去意识,大约也与蛊虫的操纵有关。
细密的啃噬声惊得她骤然回神。
金殿正中亮而温朦的金辉照得整只蛊虫纤毫毕现,谢青绾近乎能够看清它一开一阖的口器,连同长足上微动着的细小毛簇。
当年巫医着意炼养,将蛊虫外出啖食的时辰定于子夜。
圣蛊寄生昭帝十数年,蛰伏四年后又寄生幼帝,已然渐不可控。
那日小皇帝未议完政事便急匆匆赶回鸿台殿,大抵便是因着圣蛊急于破出进食。
谢青绾蹙着眉尖,看圣蛊沿着小皇帝眼睑缓慢下行,沿途织出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。
爬过唇角,落入他下颌间。
她下意识后退一步,才恍然发觉自己始终被他严丝合缝地环拥在怀中。
顾宴容缓缓俯首,温热地呼吸随之覆压而来。
有细微到几不可察的吻落在她鬓间,带着稳稳沉沉的安抚意味。
殿中一众老臣站得略靠后一些,谢青绾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全然笼罩,从背后倒看不出他细微的举动。
鸿台殿静得近乎听到他节奏沉稳的心跳声,蛊虫吞咽药汁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似乎被隔绝到很远。
谢青绾呼吸浅浅,在他的笼罩中逐渐安定下来。
圣蛊所能吐织的血线终归有限,老御医以丹药化开的那碗红色药汁作为引子,诱使圣蛊为更远地追寻“美食”,自行断开与血线的连接。
那条牵连幼帝性命的细细血线颤颤遥遥,从他眼眶深处直连到下颌。
圣蛊停住了。
燕太后守在幼帝榻侧,垂眸注视着那只多足的红色蛊虫,定定未动。
老御医换了新的竹枝来,蘸取碗中的红色药汁撒在小皇帝盖着的那张鹿皮上。
药水在鹿皮上凝为石榴籽一样晶莹透亮的几小颗。
圣蛊口器开合,似乎在审时度势,犹豫踌躇。
老御医谨慎地将药汁挥洒而下,令它再度尝到星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