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固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,看着这个数年不见后、让他目光无从落处的人。
他抬手,手紧紧扣住她血肉模糊、衣衫不整的肩臂。
他几乎是忍着自己的咬牙切齿,才能缓缓开口:“卫清无,你果然活着。”
“尸体”冷漠的目光闪烁,有些茫然,有些迷离。她无法适应这突然的相逢,莫名的变化。她干裂的唇动了动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下一刻,她被徐固张臂抱住。
她继续不适地僵硬着——
数年周旋,数年不见天日的煎熬,数年的鞭打折磨。皆不能让她屈服,让她倒下去。
而今,她舔舔皲裂的唇,生涩无比地说出一句大魏话:“你是大魏人?你是谁?你认得我?我是谁?”
徐固蓦地抬头看她,阳光如钢刀般刺入两人之间。她眯了眼,用看陌生人的、既警惕、又因本能亲近而不解的目光打量他。
这一瞬间的寒意,该怎么说呢,天历二十二年,他与她和离时,他不得不将露珠儿推入火坑时,都未曾感受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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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城中,徐清圆坐在马车中闭着眼。她浅寐中总被噩梦相扰,几次惊醒。
马车停下来,有人在外说话。
一会儿,徐清圆听到晏倾带着疑虑的声音:“徐娘子。”
徐清圆靠着车壁,一下子彻底清醒,坐直着身子。她与同车的兰时面面相觑,听外面的晏倾迟疑地说:
“我即将离京,些许事,要请教娘子……”
徐清圆声音轻柔:“兰时,你去东市帮我买些胭脂来。晏郎君,请上车吧。”
一会儿,车中静谧,与徐清圆同车的人,已经从兰时换成了晏倾。
二人都不说话。
风若在外敲车壁,狂咳嗽。
车中徐清圆轻轻抬起眼,看到晏倾眼中几分尴尬的神色。
晏倾慢慢开了口:“我要出城,可方便娘子的马车送我到城门口?”
徐清圆眨了眨眼,“嗯”一声。
他取出他袖中的玉匣子,犹豫几分,道:“我本不应收娘子的东西,此物对娘子意义非常。然而……”
徐清圆低着头,镇定道:“郎君要办案,理应拿走。我本就要送给郎君的。”
然而那玉石上的“吾有至爱,倾之嫁之”的字,带来的微妙感情,流窜于车内,让一双儿女双双沉默。
良久,晏倾道:“待我回来,再寻娘子。”
徐清圆默默点头。
她不抬头看他,只垂着眼,盯着他的青色衣摆,认真地研究他袖摆上的纹路。她已经在琢磨那刺绣用的是什么手法,她听到晏倾轻声:
“离出城不过几息时间,我又要得罪娘子了。”
他说:“娘子可否抬头,让我看看娘子的脸?”
徐清圆怔然抬头,与他垂来的目光对上。
晏倾道:“我并不认得你阿爹与你母亲的面容,画像也多失真。抱歉,虽有唐突,我却不得不从娘子的面相上判断你父母的长相。
“并非想冒犯娘子,实则情非得已。”
徐清圆呆呆看着他,她脸一点点红了,手指扣紧座下茵褥。
她与他目目相对,承接他的专注目光。
而风若在外敲车壁,大咧咧道:“郎君,我们赶时间,你不要这么害羞。万一那两人易容呢?徐娘子,你让我家郎君摸一下骨。我家郎君……”
晏倾斥:“风若!”
而车中,徐清圆看着晏倾,她轻声问:“怎、怎么摸骨?我是要……”
她指自己的衣领,说不下去,唇动了几动,脸色绯如烟霞。
晏倾沉默半晌,轻轻叹口气,解释:“没有那般极致。是摸一下娘子的脸。”
徐清圆盈盈湖水眸轻轻看他一眼。
他侧过脸。
片刻,徐清圆闭上了眼。
黄昏晕暗的光流入车中,车外人声喧嚣,车中静如深渊。
徐清圆低下头,一方微凉的帕子落在她眉心。隔着帕子,他的手指曲起,轻点她额头。
冰凉温柔的碰触,让徐清圆身子一颤。
他似乎笑了一下,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轻柔:“莫怕。”
徐清圆闭着的睫毛颤抖:“我不怕。”
他的手隔着帕子落在她眉心,徐清圆突然想到晏倾之前问她来长安做什么。
她来长安做什么呢——
徐清圆想和他说话,她的睫毛落在他掌心,而她柔婉开口:“晏郎君,你好多次问我来长安做什么。
“我阿爹说,人这一世,遇到什么样的爱,什么样的人,都不稀罕。稀罕的是要找到自己一生要走的路,要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。
“我阿爹曾经很茫然地和我说,‘露珠儿,不如你去长安看看’。他自己没想清楚要我看什么,我也不知道我要来长安看什么,怎样的人生才是我父母希望我拥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