统领将沾了水的斗篷披在徐清圆身上, 怀着复杂目光看她这寻死的行为。这世间的情与爱纯粹少见, 他有幸得见, 沉默半晌后,回头对身边人怒吼:“救火!发动附近村民, 一起来救火!”
徐清圆进入火林中,捂着口鼻咳嗽, 进入此间, 宛如重临噩梦,回到了那一年。但是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克服那些害怕——无论是十三岁的徐清圆还是二十岁的徐清圆,无论她知不知道, 晏倾都是陪在她身边的。
徐清圆在火林中一步步深入, 躲避着火, 寻找着人, 步伐趔趄,气息虚弱:
“晏郎君——”
“太子羡——”
“晏清雨——”
“清雨——”
她慌而乱,擦去眼中被熏出的泪,模糊视线中,她心惊地看到太多的尸体在火中被烧。她飞扑过去,一具具翻找。那些人丝状凄惨,被刀剑伤,被弓射,被插在树上……
恍惚间,徐清圆又好像重临甘州,重见尸海。旧年噩梦从未消失,伴随着她,她似乎仍被困在天历二十二年,和徐固一同走在遍体血海中,翻找着一具具尸体。
那时候在找卫清无,此时在找晏倾。
徐清圆不断地咳嗽、不断地抹泪,声音沙哑:“清雨哥哥……”
在火中穿梭何其危险,发声更加危险。但她没有办法,她希望借助一遍遍的呼喊,这一切都还来得及,都不算晚。
在一排排树林间,一棵巨大的树被火点燃,爆开后倒下。徐清圆跌撞躲开,勉强没被树身压倒,裙裾却被勾住,小腿被刺伤,火舌飞溅而来。
她趴伏在地,口中咳嗽,小腿流血,浑身发抖。忽然间,许是冥冥中有天定,当她伏在地上躲避火苗时,她视线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她怕自己看错了,忙揉眼睛,烟火熏乱视觉,那烟火呛鼻与腿间失血都无法阻挡她。她终于看清在四处火燃中,一个青年低垂着头颅,靠着一棵树,闭眼沉睡。
烟与火四伏,他陷入昏迷,这么近的动静也听不到。
而火舌尚未烧到他!
徐清圆登时:“清雨哥哥!”
她呼唤那人,那人却醒不过来。她着急万分,手用力扯裙裾,费了所有力气,才把裙裾撕破,才躲开那压着裙裾的被火烧起的树。
徐清圆站不起来,腿上持续流血,而且靠近地面,意识也更清醒些。她便伏在地上,颤巍巍地伸出手,拖着自己的伤腿,向他爬去,颤声:
“清雨,醒一醒。“
“清雨,不要睡。”
“清雨哥哥,你不是最疼我了吗,你睁开眼,我受伤了……”
她一步步爬向他,艰难地伸出手抓着地上草来施力。腿上汩汩流的血染红了裙摆,后方火舌快要追上她,只要她躲避,她不会陷入困境。可她本就是心甘情愿进入此局的。
她千方百计地说话,意图唤醒他的意识。
徐清圆咳嗽着,落泪着:“清雨,你快些醒过来,我一个人,破不开这个局面……我一个人,无法带你离开啊。”
她知道,救晏倾很难。
她的爱人,没有未来,没有时间,被困在一个旧局中无法摆脱。
可是,她还是要找他,还是要救他。
排排树倒,更大的火席卷四周。一眼望去皆是灼灼火海,眼里除了晏倾,这个世界没有其他颜色了。
徐清圆哽咽:“清雨,你等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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混沌中,迷乱中,晏倾也在陷入一场噩梦中。
他的噩梦更加地没有具体事件。只是天上掉刀,地上火烧,雷鸣滚滚,熔浆焚毁。山林生荆棘,四野皆荒芜。他坚持在走一条路,路上各方幻象将他一次次打倒,他不断地爬起来继续走这条路。
但是他看不到终点,看不到未来。
噩梦最终,他彻底被拉入深渊下的泥沼中,身体被藤蔓缠绕,被拉着逐步向下堕落。这一片肮脏浑浊的污水池,风声赫赫,只能容得下一个干净的魂魄。
他闭着眼,就此沉睡。
忽然间,他隐约听到了声音。
泥沼中的晏倾睁开了眼,仰起头,向上方看去。
昏昏荒草园中寸草不生,他却看到一个人趴伏在泥沼边掉着眼泪,向下方的他伸出素白的手。她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在说话,美丽的眼眸如同清澈湖水,水雾一点点从那方湖水中向下溅落。
泪水落在泥沼中。
晏倾静静地看着。
他混沌的意识过了很久,这片灰暗之地才有了颜色,他才将她看清楚。看她虽狼狈,却连跪在岸边的姿势,都那样打动她。
她像是飘荡于荒野的纯澈歌声,像是漫漫无边的春光明媚,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甘美。
她噙着泪水趴在岸边望他,见他睁开眼,她不禁将手伸得更长些,整个人快要掉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