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禄摸着胡须叹息:“少卿也知道,先前战乱连连,两国交替时民不聊生,听说长安都路有冻死骨,何况蜀州?
“蜀州民风彪悍,又与别处不同。乔府君太想要政绩了,行事未免偏颇。听闻乔府君曾用火烧蜀州世家的府库,用兵士攻杀许多家境殷实人家,就是为了逼迫他们开仓放粮,让饥民们去掠夺。
“很多人自尽后,他不许家人收尸,还要写言辞锋利的布告,指责那些被生活逼的自尽的人。说什么你既然不爱惜自己生命,官府何必在意?他极近羞辱,将死了的人挂在城墙上,暴尸数月而不收,引百姓们围观。
“有人牵走了另一家的牛,他因为牵走牛的人更加穷,便逼迫后者自食苦果。有人杀了人,他因为被杀的人是前者的掌柜而置之不理,逼得后者一家人自尽。
“如此这般,他几乎得罪了所有人,如何还能再在蜀州待下去?”
晏倾平静:“确实激进偏颇,非为官之道。”
刘禄感慨:“谁说不是呢?算了,我们不说他了,反正他也卸任走了,少卿可想好何时带罪臣入京,向圣上揭穿老朽之罪?”
晏倾微微笑了一下,温和说:“不急。听闻刺史要为儿子娶妻,本官不是乔宴那等严厉之人。每年只有年初才会对天下官员进行调遣,离那时候,尚有两三个月。
“刘刺史安排好蜀州一切,我们到时一同入京不迟。”
刘禄全身震动,听得虎目瞠泪。
他感动万分,当场要再次跪,被晏倾拒绝后,他低头拿袖子抹泪,哽咽连连:“常闻少卿铁而无私,办案严苛,今日才知竟都是误传。少卿这般为老朽着想,给老朽时间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务,老朽、老朽感激不尽!”
晏倾淡淡敷衍两句。
说话间,他目光忍不住再看了徐清圆一眼。因徐清圆正与他身后的风若用眼神交流,一来一往,颇为诡异。
他忍了半晌,才当做没看见。
但他转向徐清圆说话时,语气略有几分生硬:“徐娘子,昨日不是说要与本官一同出门吗?今日这话可还算数?”
徐清圆一惊,对上他目光,因为自己被抓包而略尴尬。
刘禄则吃惊:“怎么,二位要出门?可是府上哪里招待得不好?不如我派人……”
徐清圆急急打断:“不必。”
她奔到晏倾而前,在所有人凝视下,一横心挽上了晏倾手臂。
除了风若满意点头,其他二人都呆住。
包括被她挽住的晏倾。
徐清圆心跳如擂,不敢看她清雨哥哥垂头看她的眼神,她对刘禄闪烁其词:“我、我在府中待得有些不自在,想出门玩一玩。晏郎君之前也答应过我……”
如此扭捏,如此小儿女情态,刘禄再看一眼被她挽着的晏倾——晏郎君垂着眼,既镇定又尴尬,细看之下,晏郎君方才还苍白无比的脸色,此时都染了淡淡红晕。
刘禄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,微笑:“那老朽就不派人打扰二位了。只是这位风郎君……”
风若抱臂:“我自然也有眼色,不会跟着碍眼啊。”
晏倾斥:“风若!”
他低头看一眼徐清圆,微微推了一下她抱着自己手臂的手。然而她也许是紧张,挽得更紧了。
她抬头求助地看他一眼,眼中波光粼粼,晏倾只好沉默地任由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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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这样维持着一副别扭的亲近姿态,离开刺史府。
一路走着,待窥探的仆从看不见了,徐清圆才紧张地小声说话:“对不起,晏郎君。但是我们必须出府,刺史那老头子总是盯着我们,还想派人跟踪我们。若我不作出和郎君亲昵、只想与郎君二人同行的样子,他必然不善罢甘休。”
晏倾低声:“我知道。”
他心想原来如此。
他问:“你约我出门,是要带我去哪里?”
徐清圆反问:“其实清雨哥哥……不,是晏郎君也不相信刘刺史说的话对不对?我想带哥哥,郎君去见一见钟大哥,听他如何说。”
她拧眉:“我总觉得这刘刺史瞒了很多东西。他迫不及待地要戴罪入京,像是有其他心思似的。他犯下这么大的罪,又是官商勾结,又杀害平民,还涉及军方,这么大的罪他全挪到自己一人身上,还迫不及待认罪……也许是我猜错了他品性,但是寻常人不会像他这样吧。”
晏倾找回了自己的理智,不再将关注放在她挽着自己的手上。
他慢慢说:“你说的有道理,我与你想的相同。当一人爽口认下已经极为严重的罪名时,很大的可能,是他在掩藏更可怕的一桩罪。
“可我暂时想不出来,他现在犯的案子已经如此严重,很可能进京后便人头不保。这么大的罪他都敢担,他隐瞒的罪得有多大?难道整个蜀州官员都要因此下马?难道涉及中枢政局,有人逼他就范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