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隐约觉得自己处于一种被监视中,看不见的敌人似乎引导着他,似乎他所有临时决定的事,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中,对方都在等着他。
不然为何他走到哪里,都能看到哪里有不对劲?
这像是针对他一样。
晏倾甚至……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是不是有奸细,是不是有人不断将自己的每一步临时决定,告知那如今尚且没碰面的敌人。
晏倾陷入沉思。
风若他是从不怀疑的,那么便是张文和徐清圆二人了。张文从出京就跟着他,徐清圆是半途过来的。张文只是一个主簿,智商并不足以高到和他为敌而一路上都不让他察觉;可若是徐清圆……
晏倾低头看怀中娇憨甜睡的少女,觉得自己怀疑她,简直有些过分。
算了,先不想这些了。敌人既然一路和他博弈,一路监视着他,总会浮出水面的。
晏倾对徐清圆,倒是有另一种怀疑。
他犹豫半天,轻轻叫她:“露珠妹妹?”
她果真睡着了,并没有回应。
晏倾又挣扎了片刻,才不好意思地说:“对不起了,露珠妹妹。你且让我试上一试。你睡着了,我又不做什么,应当不算唐突你。”
他微凉的修长的手伸出,一根食指轻轻在她脸上戳了一下。
他屏住呼吸,僵硬着等待即将到来的痛楚。
可他等了许久,他指尖残余着少女肌肤的细嫩触感,让他畏惧的痛意却迟迟没有到来。
晏倾不可置信,又跟她说了句抱歉,手指用力地戳了她脸一下。
这一次太过用力,怀中娘子不满地娇哼一声。
她闭着眼睛说梦话:“爹,你别吵我,我讨厌你。”
她睫毛颤颤,扭个肩。晏倾身子向后仰,可她的手臂伸出,搂住了他的腰。沉睡中的清圆不知是将他当做了她爹,还是当做了柱子,蹭着睡得更甜,埋得更深。
黑暗中,晏倾僵直而坐,满心无奈,满脸绯红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且喜且烦,微微叹口气。
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徐清圆,才能让她既和自己保持距离,又能照顾好她,日后将她好生生地还给她爹。
他昔日答应过徐大儒,绝不夺人所好,他也盼望徐大儒没有叛国,那封诬告信是另有目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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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倾这样靠壁枯坐,不太舒服,却也许是因为有徐清圆的陪伴,他没有如以前那样恐惧这样的密闭环境。
他说服自己这里不是那样的棺椁,他没有被闷死在那里……他活了下来,他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能看到真正的河清海晏。
他愿意当罪人,愿意承担所有人的指责,愿意承担亡国的罪,愿意以一己之力拉住那些想复国、想重新搅得天下不宁的旧国遗民。天下是谁当王者从来不重要,天下归于百姓才是最重要的。
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,他并不畏惧再次死亡。
混沌中,半睡半醒中,晏倾陷入了一个梦中。
他的梦总和过往那些事纠缠不清,旧日孽事不曾全部离开,他一日不得解脱。
在这个梦中,他回到了十三岁那年。他力排众议,好不容易举办了一场科举,当真是精疲力尽,却也心中高兴很多。
唯一的问题是,状元郎原本是他答应世家、许给一位堂姐的驸马,却因为状元郎是韦兰亭,而生了些小问题。
可是对于太子羡来说,状元郎是个女子,对当时的情况有百利而无一害——他无法真正地抛弃世家,他想选真正贤明的官员也得和世家商量。为了抚慰世家,韦兰亭是个女子,那些世家正好放心一些。
而因为韦兰亭出身于洛阳韦氏,韦家人不会拒绝自己家的人获得太子赞赏。当那时韦家帮着太子羡调节世家间的情绪时,那届科考平安结束。
隔着一张屏风,少年太子羡接见自己新选出的栋梁之才。
为首的状元郎韦兰亭风采熠熠,英姿秀美,侃侃而谈间丝毫不露怯;
年龄已过五十的过于大龄的榜眼左明昏昏沉沉,回答问题时而不着调,说起律法却眼露精光;
三人中,最为清隽风流的,则是当年将将及冠的探花郎乔宴。
比起女儿身的状元郎,老得牙齿快掉光的榜眼,乔宴气度绝佳,翩翩儿郎,最让人放心。
梦中的这次相会,太子羡隔着屏风,让侍从将他写的字条相继传于几人。
乔宴盯着那屏风,眉目闪烁,眼中兴味。他早就听说太子羡非常神秘,不肯见人,没想到连私下里相会,都只是传纸条给他们,不开口说话。
这怪异极了。
然而乔宴看了太子羡的纸条,便收了目中的轻视,略有动容:
太子羡非常诚恳,与他们分析国家的问题,告知他们他的难处。他不掩饰自己的艰难,不掩饰几百年积累下来的问题几乎要摧毁这个国家。但他仍恳求他们帮他一起,一一解决这些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