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风雨下西楼+番外(186)
两姊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日子不曾躺在床上共眠了。
朝云始终记得,几年前的一夜,她和姐姐睡在入芸阁里。她问起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,姐姐说,要“温其如玉”“文质彬彬”的君子。她说,她要喜欢的人,一定是像飞将军李广一样的英雄豪杰。
她睁开眼睛,看见的只是床帏之中的昏暗。
她知道姐姐也不曾睡着,小声地呢喃:“嫁给喜欢的人的前一夜,是什么感觉?”
话本子里都说,女子出嫁前,是彻夜彻夜睡不着觉的。
那些所托非人的女子也好,嫁给如意郎君的女子也好,出嫁前夜,往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怎么都无法入眠。
话本说,心里有事,就会难睡着觉。
可是朝云却觉得心静得很,躺在这里,竟然比从前的十五年都要安静。
她很想知道,是不是因为自己嫁得不是喜欢的人,所以才不会彻夜难眠。
那么,嫁给喜欢的人呢,那又是什么感觉?
朝烟莫名被这一句话问酸了鼻子,她仰面静静地躺了许久,然后翻过了身。
昏黑之中,看不清妹妹的容貌。
她用气声柔柔地问道:“你不喜欢那郑平吗?”
“我只是遥遥和他见了一面,何谈喜不喜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嫁人前,能睡得着觉吗?”
朝烟回忆了一番,说道:“睡不着。总觉得心要跳出来了,天都快亮了的时候,才浅浅眯了一会儿。”
“哦,知道了。”
朝云转了回去,闭上了眼睛。
原来嫁给喜欢的人,确实便会睡不着觉的。
不过一刻钟,朝云便睡熟了。
朝烟听着妹妹匀且轻的呼吸声,也逐渐入了梦。
巧得很,这一夜的两姊妹,梦见的都是那一年的金明池。
金明池,梧桐林,朝云困在了里头,再也走不出来。
早上一阵爆竹声响,韩婆婆和孟婆婆一齐来敲门,把姐妹两个从床上挖起来。
朝烟和看着妹妹被推着拉着换上了一身红嫁衣,又被嬉笑的婆子们按在铜镜前头,抹上胭脂粉黛。
朝云任由她们打扮着,头上的头面一点点加上去,佩满了钗环,看着便是沉的。纵使这些东西再重,朝云也不会为此而弯下脖颈。
最后一根钗,韩婆婆让朝云来选。
是皇后赏赐的凤钗,还是一支素朴的木簪子。
朝烟在一旁看着,问道:“这木簪子是哪里来的,形制虽简单,但却醇重好看。”
韩婆婆道:“是当日郑大娘子来插簪时带来的,说是郑二郎亲手所选。”
朝云道:“就这支吧。”
于是这满头的金银翡翠之中,忽然多了支木制的簪子,别致而不突兀。
秦桑和雪满从外头热热闹闹地跑进来,笑道:“新郎官来了,正在外头呢。”
朝烟一愣:“放他进来了?”
雪满道:“二姑爷正拦着门,要跟新姑爷作对子呢!”
朝烟笑了,打趣起来:“许羡真无非读了几年书,作对子能作得过三榜进士嘛!真是自不量力,且看着,不过一刻钟,妹夫肯定就进来了!”
朝云听着众人喜笑,不知这种小事有什么好喜庆的。
抬眼看见铜镜里头的自己,竟是上上下下一片红。
几人正说着话,外头又是一阵热闹,魏国夫人进来了。
“呀!”魏国夫人一下便笑出了声,“这脸蛋涂得太红了,我都认不出来!”
朝烟凑到朝云面前看看,该白的地方涂白了,该红的地方也红了,有些艳丽,但也不俗气。
“这是妆扮好了吗?”魏国夫人又问。
韩婆婆道:“还有珠子没贴呢。”
女使拿来一盒珍珠,伴着鱼胶,端到了铜镜前。
时下东京女子最时新的妆面便是花钿妆,上下有三白,打亮额头,鼻梁和唇下,再往脸颊红润处打上胭脂,红白分明。妆面画完,再用金银所做小花,沾上鱼胶,贴在面上,作装饰用,华丽富贵。
而宫中的嫔妃娘娘们所作的花钿妆更是精致,用的不是金银细花,而是东海珍珠。
圆润的珍珠切成两半,在平的面上沾好鱼胶,照样贴在脸上。
宫里流行的妆面从来都是东京城女子们争相效仿的,宫嫔们如是做,民间女子们自然也如是做。只是能往脸上一次贴许多珍珠的人家并不多,日常这样打扮,也难免被称作夸耀家财,只有婚姻嫁娶时节,这种妆面才能露面。
女使小心地把珍珠一颗颗往朝云脸上贴着,朝烟看着手痒,从女使手中拿过了盒子,自己上手给妹妹贴珠子。哪里晓得上手的第一颗便歪了,趁着鱼胶还没干透,赶紧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。
李朝云一动不动,别人让她做什么,她便做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