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风雨下西楼+番外(172)
雪满这般想着,把圣旨交到了朝云手上。
“家祠那里的人还说呢,让姐儿用完,赶紧送回去。他们要装裱起来的。”雪满撇嘴,“明明是姐儿的东西,这么宝贵,将来肯定要跟着姐儿出嫁的,怎么要放到家祠里去呢?”
朝云不落一词,拿上了圣旨,胡乱捏在手里,回到了书房。
“姐儿,那我去躲躲雪?”雪满问。
总不能还傻站在院子里吧。头发都快湿透了。
朝云并不回头:“你去吧。”
她推门进了书房,不曾坐下看书,一只手还是那着这圣旨,另一只手抓了一柄小烛台。
烛台的火苗蹿动,像是星夜的光,虽微弱,却足够耀她双目。
她用烛台的火尖靠近这圣旨,即将相触之时,又将其抽离。
如此反复了三四回,朝云重重叹了口气,转头看见了书桌上的那些摊开的书,和堆得整齐的抄本。
在这里烧它,熏坏了它们可不好。
于是便持着烛台和圣旨,又一次来到了院子里。
“啊!”
雪满在廊下,忽而听见一声叫嚷。
转头一看,看见个惊悚的白草。
她问道:“怎么了?”
白草遥指着院子中央的地:“走水了,走水了!”
在满地的白芒之中,升起的,是一束火花。
圣旨那蚕丝做的锦缎被低劣的烛火点燃,烧得热烈,化开了一地的积雪。
雪满飞也似的跑来,推开了站在火边的朝云:“姐儿当心!”
朝云任由她忙上忙下,看着这张别人口中金贵的旨意,被她一炬烧为灰烬。
雪满脱下外衣,想去盖灭那团烈火。可她的衣裳一碰到那炙热,又顺势被点着。
火愈来愈大,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。
“噌”地一声,不知是衣裳还是圣旨之中,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燃了,爆鸣与火光一齐骤大。丹红色映亮了纯白的地,也将院子里那棵枯树照出了夏日的红火。
何需翠叶呢,野飞的火星子,也是树的一片。
朝云看着火光,勾起了唇。
烧吧,烧吧,把这些污浊的东西都烧透。
让火烧灭这场雪。
让火燃在这里,就像燃在她的心中。
平时悄无人声的山光阁瞬时间热闹起来,韩婆婆急匆匆从耳房里出来,便看见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灭着火。无非就是拿衣裳盖上去,却只会让火越烧越大。
她大骂:“都是呆子么?快去水缸里舀水啊!”
小厮无辜:“婆婆,水都冻住了。”
一时急起来,只能去大厨房里拖来水桶。
前院的两个杂役抱起了一人高的大水桶,往火堆上一泼。
不大不小的火堆登时被浇灭,在弥漫的水之中,是几片残存的衣裳,和黑黢黢的灰烬。
水被火灰染脏,滩上了一旁洁白无暇的雪。
院子之中,再没有一处干净地。
人们在灰烬里头试图救出那张圣旨,可只是徒劳。
便是圣旨的那一点点灰,也被水冲得散开去了,连捡都捡不起来。
朝云在忙碌的众人之中转身,向着她的书房中走去。
嘈杂,在门后,统统当作听不见了。
朝云烧圣旨之事,王娘子和李诀很快就知道了。
王娘子只是惊愕,不敢相信自家的妹妹会有此举。圣旨,那可是官家御赐之物,稍有折损都是大罪,更何况焚烧了。
这事若是叫他人知晓,传到官家口中,那是要降罪的。
王娘子毕竟是管家的娘子,当即在家里下了令:即日起,但凡有谁再说起这件事的,统统棒打二十赶出东京。
其实,家里头知道那日烧起来的是圣旨的人本就不多,当时有韩婆婆在,拦着山光阁的人,让她们不许胡说,后来救火的,便只知道是衣裳着了。
李诀到山光阁,火气冲冲过来,可推开了书房的门,看见的却是女儿趴在书上,浅浅地睡着了。她像极了她的生母,眉眼之间总有英气,硬得不像个女子。
他顿时又什么凶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。
朝云揉揉眼睛转醒,看到站在门口的爹爹。
“云儿……”李诀道。
朝云撇过头去,不去看爹爹。
李诀叹了口气。
“烧了就烧了吧。”
他摇头,转身要走。
只要这事不被人在外乱说,官家是不会知道的。
官家也不会闲到将来再派个人来,看看当初赐下来的旨意是否还供养完好。
便是当初他自己的告身,因迁居他处而弄丢的也有一两张,并不是多么稀罕之物。
朝云在他身后叫住他:
“爹爹。”
“嗯?”
“那个郑平,是不是我在三清观的后山,见到的那人?”
李诀捏着眉头,告诉她:“便是那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