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风雨下西楼+番外(145)
这分明就是仿了宣德楼前御座灯山的形制,只是御座灯山供官家、娘娘们赏玩,上头扎的是真龙。这里的龙,远看还是飞仙状,若是走近了,便可见其鳞爪有缺,模样只是像罢了,不敢做真龙,来夺去御座之风头。
有快马自南薰门而来,马上之人手中高举着什么,嘴里喊着“让路让路”,飞也似地奔北而去,进了朱雀门,又从御街走了。朝烟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,又看向了浩浩荡荡一批人在演的傩戏。
“这不是初一,怎的还有傩戏看呢?”朝烟问许衷。
许衷的目光追随着那进城去的飞骑,没察觉朝烟在同他说话。
朝烟拍拍他,他才回过神来:“你正月初一看到的那些,都是宫里出来的优伶,演的是最好的傩戏。而今日在街巷中的都是些民间艺人,趁人多,赚一些银两。”
朝烟只恨自己没生得一副好眼,眼瞧着那些艺人走近又走远,究竟也没看清谁的真容。只见演钟馗的那个,把脸面涂得漆黑一片,阵阵喝彩为他而响。
遥遥再望去南面的蔡河,河上舟船靠岸停泊,打着灯的船夫们高歌唱着元夕之兴。河岸边,有人成排成排烧着飞上天的烟花。一簇簇的花儿绽在天际,映亮了一河漂泊着的鱼灯。
“啊!”朝烟忽而轻喊出声。
许衷问她看见了什么,朝烟惊道:“你看,你快看,那些从台下走过的那个,是不是欧阳修?”
她凑到了亭子的最边缘,只为看得更清楚。
醉醺醺的文坛领袖头上簪着一朵金花,仰天看着夜放于天的火花,踉踉跄跄拎着本诗集,狂笑着从台下走过。朝烟认得他,更认得他的笑。整个东京朝官之中,只有欧阳永叔一人,敢笑得张狂放肆。他年少时便张狂,因行事不正失了状元,本已敛了一身疏狂。然白日放歌须纵酒,有诗酒作伴,便是再怎么敛去了脾性,还是高声唱着“且把金尊倾美酿,休思往事成惆怅。”
许衷点点头:“正是欧阳学士。”
“欧阳修被贬三年有余,总算是回京了!”朝烟拍手称庆。
欧阳修当初为何被贬,如今为何回京,她统统不在意。她在意的,只是将来的东京城里,能不能再时时听见欧阳学士的《蝶恋花》。她要听“花里黄莺时一弄”,要听“帘幕风轻双语燕”,大宋最会写诗文之人,大笔一挥,落下的那些笔墨,也将传唱千年。
台下见欧阳修,是今日之偶幸。东京有欧阳修,是百姓之荣幸。大宋有欧阳修,是一朝之大幸。
那疏狂之人,醉酒高歌,晃晃摇摇,走向一片灯山花海。
教坊乐人唱着新编排的曲子,伴着箜篌声响,清妙之音缓缓响起——
“归与,归与!何归与?”
“吾本狂简,又重以斐然之章!”
朝烟看着亭下,灯火盎然,不似人间。
人间总会有昼与夜,而此夜的这里,却如明晃晃的白日。天也被照得发亮,月色隐在万千花灯之中。
夜风招摇在亭子中,朝烟捧着兔子灯,瑟缩在许衷怀里。
她仰面看向许衷,莞尔:“羡真,我很喜欢这里。”
许衷便知道,这一趟,带她来对了。
朝烟此前的十几年之中,从来都只在内城之中过着元夕。而旧内城之中,她去看灯会的,无非就在那几个地方。御街、州桥、潘楼街、马行街,或是相国寺一带。就算再好看,十几年来,也没看得过什么新意。
只有这里不同。看街亭地处高台,又在朱雀门外,能得全然不同的眼见。抽身于灯火之外,自高而低地看看街巷阡陌,看看市井人烟。
又是三炷烟花在天际炸响,许衷将朝烟揽在怀里。
“你若喜欢,我们便常来。”他低下头,对朝烟道。
亭中自然不止他二人在此,可两人相拥,却仿佛世上再无旁人。
朝烟眼中是灯火的光亮,盈盈烁烁,也有微微的泪痕。
此刻,她心中所想,便是要一生活在这东京城中。
人间繁华在此,天上热闹也在此。有姊妹,有父兄,有夫君,有父兄,如黄帝梦游华胥之国,入水不溺,入火不热,其乐无涯,夫复何求!
第74章 待诏
正月十五元夕夜,西北急报星夜赶到了福宁殿。
宫宴方毕,官家正召幸着一位舞女。
内官急促地敲门,官家才酒醒,披上大氅撩开帘子,到了正殿来看急报。
急报是孙权彬派人送来的,他已经赶到了鄜州,正在统筹鄜州兵马,与本城守将交接兵符。欲在三日后出兵解救延州城,特来问官家旨意。若是官家许了,便不用再送信过去。
官家看着这急报,叹道:“长卿是个有主意的人。三日功夫,延州到京城,京城再到延州,根本来不及。他这旨请的,实在不真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