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才令我意外。”他淡淡一哂,“今日望萃居容临公然刁难清平之事,多谢解围。”
她微微赧然,抬头轻瞅他一眼,水意朦胧的眼睛里,那抹光便轻轻荡了开来,可她又迅速偏过了头去,睫毛上下翩跹一下,“君招揽纪清平之事,家兄对我提过,能帮到大人,我也很高兴。”她忽然想起一事,又问道:“上回大人来看猫儿,我忘了问及,高昌侯府中所查的名册,究竟是如何处理的?”
成静念及此事,眸色微寒,抬脚走出破庙。
谢映棠紧跟其后,待到一处僻静之地,他才淡淡道:“有些人,终究还是放了,看似声势浩大,真正下狱获罪之人,不过是权贵弃子。”
谢映棠微微一怔,那疑问不经思考,便迅速脱口而出,“大人与陛下……都无可奈何吗?”
“翁主熟读四书五经,比一般闺阁女子更了解朝政,应知如今朝中局势。”成静缓缓道:“士族并立,门阀相斗,党派之间互相拉踩,少帝继位三年,手中之权难以收拢,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朝中党派相斗,各为其主,战事输赢成为权势争夺的筹码,而无人顾惜百姓,无人在意江山飘摇。”
“令尊谢明公为世人所敬,你二兄亦为人中龙凤,如今征战沙场已有三年,为何迟迟不班师回朝?不过是因为内外都有掣肘,你谢族如今乃世族之首,既为天下楷模,亦为众矢之的,上有君心难测,下有百官虎视眈眈,牵一发而动全身,亦难轻易成事。”
“为君不易,为臣亦不易。”成静语气微重,“这些事情,只能徐徐图之,不可操之过急。”
他的话半含点拨之意,谢映棠顺着细细一想,便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她却还是有些意难平,又道:“可天下之大,亦有许多心系国运之人……”
“你看这世间,人人都想要权势,阴私算计,脏污不堪,他们明知如此,却还要被这些身外之物玩弄于股掌之间。有些人生来尊贵,尸位素餐,碌碌无为,只想着玩弄权术,却还凭着荫蔽步步高升。而有些人,夙兴夜寐,勤勤恳恳,却终被泼得一身腥,成为无能之人的垫路石。”成静摇头道:“不是心系国运之人去救百姓,而是正义之士去救这世间的不公,能救得了不公,后来者才可让天下大安。”
救这世间的不公……
谢映棠心头微震。
她蓦地抬眼,看着他,望入他的眼底。
他说得已是很清楚了。
他想干什么,他所认为的世间公理,甚至他也说了,他想做的事情。
她沉默良久,手指轻轻蜷起,指尖触感冰凉。
忽然就好像明白,眼前的男子,是个什么样的人了。
“从前,朝廷的许多事情我都不关心,因为我以为,我的父兄、族人,所面临的是一个任他们施展的天下。”她轻声道:“可我如今明白了,成大人,君即便不是我的心上人,也会是我所仰慕之人,日后,君之所为,我必鼎力支持,家君和家兄亦是正直之人,想必也会在这条路上与君相互扶持。”
成静微微一笑,抬手为她拢下鬓边发丝。
她遽然一惊,抬眼看着他。
目光相触,两人眼波同时一荡。
他的动作也是一顿,唇边笑意淡淡敛去,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。
一向沉静自持的心,头一次动摇了一丝。
他转过身,语气冷淡下来,“时辰不早了,翁主速速回府罢,再晚便于礼不合。”
她在他身后静默须臾,盈盈行了一礼,“大人告辞。”说完便转身去了,柔软的裙摆扫过一片乱草,将沙沙声越带越远。
成静面色如常,待她离去,才垂下眼睛,遮住眸底淡淡的无奈和懊恼之色。
他或许……真的动摇了。
从前还能认为她身份尊贵,对他的追求不过是她一贯骄傲的气性。
可方才,他从城外一路过来,正要跨入破庙,便看见小姑娘孤零零站在那儿。
她捧着饼,艰难地吞咽着,又用微笑告诉别人,她没有下毒。
那时,他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在慢慢融化。
谢映棠乘马车回到谢府,便径直去找了谢定之。
谢定之正坐在堂上,三郎坐于偏席,案前摆着刚沏好的上好蒙顶茶,正边饮边与阿耶交谈。
谢映棠像一阵风儿,扑向谢定之的怀中,唤道:“阿耶!”
谢定之将幺女接了个满怀,低叱道:“举止无端,若被外人瞧去了,该耻笑谢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没有礼数了!”
她嘻嘻一笑,“这里没有外人,女儿想亲近阿耶。”她灵动的眸子骨碌碌一转,觑见了一边端直跪坐的谢映舒,登时眼皮一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