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容氏之女谢秋盈,与她关系素好,这身份暂且借借也无碍,总归三郎不会怪罪秋盈,谢映棠心底默念“抱歉”,心想今日之后得好好补偿秋盈。
终归做不得谢映棠。
少年微笑道:“不料是个女公子,实在唐突。”
她便不再装做自己是下人,站直了身子,从容笑道:“实在不是故意瞒着郎君。如今既然已经坦诚,郎君可否答应小女子这一请求?”
他微笑道:“自然。”
与这满眼狡黠的小丫头多说几句话实是偶然,他成静秉承君子之风,又岂会真拿此书去问三郎?
她便欲退下了,可还有几分迟疑,指着他膝头猫儿道:“郎君不将猫给我么?”
他弯了弯一对明眸,道:“此猫本就是我的。”
她一时惊呆。
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猫耳,低声唤道:“冬冬?”
猫儿轻轻喵了一声,尾巴轻轻扫着少年白皙的手背。
果真是他的。
她颊上飞了红霞,只好顾左右而言他,“它……竟是叫咚咚么……”
“立冬之冬。”他道:“前年立冬之日出生,本养在家宅之中,不料它越墙来了谢家宅邸……可是冒犯了小娘子?”
她道:“它打碎了我的青花琉璃盏。”
“那明日,在下便遣人上门给翁主赔上一盏。”
她忙摆手道:“罢了,今日郎君助我一次,便当扯平了。”说完,也实在是自觉不能再呆丢人下去,忙火急火燎地行了礼,急匆匆跑了。
谢映棠出了书房,深吸一口凉气平复了心情,忙提起裙摆,抄小路溜之大吉。
还好阿兄不曾回来,谢映棠一路平安无阻地回了自己的小院,刚跨过拱门,便见门口等得焦急难耐的红杏和金月拥了上来。
红杏道:“小娘子怎去了那么久?我和金月险些去找安嬷嬷了。”
金月却道:“小娘子脸色怎得这般红?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虽说有翁主名号,平日在府宅之中,侍女大都直呼小娘子。
谢映棠说:“一言难尽。”小姑娘懊恼地捏了捏眉心,耷拉着脑袋进了屋子里。
留下红杏和金月面面相觑。
夜里,谢映棠吹熄了最后一盏灯,只看着窗前清霜,仍旧难眠。
她翻了个身,将自己裹得跟茧子一般,脑海中却忽地响起那温柔少年如水似的语声——
“……本养在家宅之中,不料它越墙来了谢家宅邸……”
本就纳罕是哪家公子,居然是与谢族比邻而居。
洛阳谢族宅邸之大,堪比王府,亭台水榭一应俱全,从外看便威严华美,这象征着权势地位的一处,居的皆是朝中三公、王爵贵勋,可尽管如此,也未曾见人与谢族做邻居。
她翻来覆去想了想,脑中灵光一闪,忽地整个人坐了起来。
不对。
朝臣之中,当有一人例外。
昔日清河成族之后,成静。
当年清河成族何其鼎盛,势头便如如今的谢族,家主时任尚书令,人人尊称一声“明公”,门下子弟皆为朝中佼佼者,若非惹怒先帝,满门下狱,也落不到昔日大族一朝没落,长房凋零,只余成静一人。
传言成静天纵奇才,五岁为诗,七岁为赋,善论国事,过目不忘,及长,风格秀整,端方自持,举止规范,严若朝典,虽家族败落,却有高门名士之风。
先帝以喜爱之名,将他接入宫中做太子伴读,名为亲自教养,实则软禁掣肘,多少年寒来暑往,这位传言天纵奇才的少年郎,一不得入朝为官,行走坐卧皆被监视,二不得讨论朝局。
直至太子登基。
前几日帝京沸沸扬扬,说此人如何在无任何官衔的情况之下,震慑反臣,肃清叛乱,外联武将,力保太子登基为帝。
此后,陛下亲自下诏,让其一步登天。
锋芒之盛,前所未闻。
谢映棠饶是在深闺,也曾听人说过这位少年,也听阿耶(指父亲)不住地惋惜过,说此人多年来被软禁于宫中,治世才华不得施展,实在可惜。
她本以为当是个锋芒毕露眼高于泰山之人,可……竟是她方才所见之人么。
灵秀内敛,温文尔雅。
当年世传,国有无双,谢有佳郎。
谢郎便是她那阿兄,她也曾想过谁才可与她那阿兄媲美齐名。
谢映棠心魂震颤,不由得攥紧了被褥,黑夜里一双水眸清亮无比,再无半分睡意。
只是……这回实在唐突,她连连在他面前出糗,想来便懊恼至极。
书房灯火长明。
谢映舒饮了酒归来,见那少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,一手撑着脸颊,一手正拿着狼毫,轻轻挠那猫儿脖颈,不由得一挑眉,佯怒道:“好啊!我道你为何不在,原来躲在这处逃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