烽杀(216)
军帐中还漫着香味,只是那些菜肴热气还是渐渐淡了下去。
“小时候看兵书时我曾问父亲,若想赢,为何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在战场上打,为何不能去将主帅的家眷掳来加以要挟,以此让对方束手就擒。”
“父亲说,这是最下作的法子。沙场征战从来都不是为了争一时的输赢,而是拼尽全力,去保护想要保护之人。这其中有素不相识之人,更有想要百般珍惜之人,譬如父母,譬如妻儿。没有人不想活着回去,但若一定要以死护得家人平安,他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,绝不后悔。”
“因此在战场上,无论是敌是友,都有心照不宣的规矩。祸不及无辜之人。”她说到此处,声音哽咽,“所以当年父亲拼死都要让你来北晋为质,是我实在没有想到的。”
她肩头微颤,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,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,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。
但他仍未多言,只安静地听着。
周乔抬眸,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,还是在看曾经的他。
“当时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那样做。明明是他教我战场上的规矩,教我不可牵连无辜之人,可为何他又要以一个与战事根本无关的孩子作为筹码?”
“也是他说,无论皇权贵胄还是平头百姓,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,他疼爱我,疼爱大哥和姐姐,却为何要对无辜的你如此残忍?”
眼见着眼泪要溢出眼眶,她顿了顿,硬是忍了回去。
“我以为你会大哭大闹,就算你曾是最知礼的皇子,骤然被送到敌国为质,定然极为委屈愤怒,少不得要闹上一场。可我找到你的时候,你居然那般平静。我那时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,我想安慰你,想告诉你……北晋不是多么可怕的地方,这里也有好人,也有能与你成为朋友的人。”
“可不管我说什么,你都像听不见一样。”
许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情状,周乔笑了下,“所以我才吼了你,还说要讨你做我夫君。其实我想说的是,我不会让你在北晋受欺负受委屈,若你答应,我想第一个与你做朋友。”
“只是你仍未理会罢了。”
“后来父母亡故的噩耗传回,我随顾伯父去了胡疆才明白当年的局势有多艰难,艰难到父亲不惜违背从戎多年的规矩,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。爹娘不在后,我缓了很久才真正缓过来,军中每每谈及当年之事时,也总会谈论到你,即便没有亲眼所见,也知为质的日子会有多孤单。”
“所以,我写了信给你,告诉你我在胡疆的一切,我想让你知道,终归有人是记得你,也惦记着你的。信写得多了,就总会想到你。你小时候生得那般好看,会不会长大了就不好看了?你为何不回信呢,是不是把我给忘了?可我这般想着你念着你,你吐血时我还跑得眼前发黑去给你寻太医来着,若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过分了……”
“想着想着,我又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,顾伯父说读书人不比武人,说话做事总是很含蓄,于是我猜,你一定是因为我说要讨你做夫君而害羞了。”
“很久以后,你终于回了信,唯一的一封回信却是让我不要再打搅你。那时候我真的挺伤心的,还从没有人这样不喜欢我,让我别去打搅呢。”
“从胡疆回来再次遇到你,你显然已在北晋站稳了脚,事事时时从容不迫,淡然却也疏离。”
“回来后我打探了许多你的事,你文采斐然受得太傅赏识,你琴棋作画连先帝看了都赞不绝口,还有后宫嫔妃们也向先帝身边人打探,若你能一直留在北晋,便想将自己的公主嫁与你。一件接着一件,我听了很多。”
“那时我又想,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,这么多年没回来,那也是为着天下太平才远赴胡疆,怎么也不该任由旁人把你抢了去。我喜欢听你说话,也喜欢闻你身上的书墨香气,还喜欢和你一起用膳。想来想去,只做朋友交情似乎浅了些,还是做夫君的好。”
“虽然我不会作诗,也没看过几本古籍,但我可以学,从弹琴学起,从作画学起。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,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。”
外面凛冽的寒风略小了些,浅下去的呼啸声衬得帐中更为安静。
周乔说罢一席话,端起手边那盏已经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。
“所以战兰泽,”她直视着他,“我喜欢的不只是一张脸罢了,我真正看上的从来都是你身处危机之时的镇静,是你为质七年却不懒怠半分的自持,甚至……是你筹谋多年一举将北晋逼入绝境的决断和谋略。”
“曾经我对你的敬佩是真的,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