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697)
“我是不是很难看?”
柳竹秋笑着摇头:“陛下依然是日月之容。”
朱昀曦更悲哀,愁叹:“就算是日月,也被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。”
此番南巡他亲眼看到朝廷对地方掌控的薄弱。
官员阳奉阴违,绅士笑里藏刀,刁民冥顽不灵,处处设置多重阻挠,他每推行一项政令都举步维艰,还差点身寄虎吻,短命夭折。
之后还得与奸党们斗法,老实说他真看不到出路。
柳竹秋知道他很灰心,毅然鼓动:“目前朝局剑拔弩张,陛下断不可退却,坚持下去那些有心支持您的人才会陆续投诚,亦可防止骑墙派们倒戈。”
她握住他缓缓伸来的手,同时接住他虚弱的目光,用坚韧的意志为其疗伤。
“您手里握着一支无坚不摧的力量,只要调动它,任何阻力都不堪一击。”
“是谁呢?”
“百姓。”
柳竹秋语出惊人,侃侃分剖道:“全国百姓的数量是官僚士绅的千百倍,他们淳朴善良,是您最忠诚的子民,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,他们就会义无反顾拥护您。臣女希望您恢复太、祖时期的政策,动员老百姓助您扫清改革中的障碍。”
朱昀曦熟读《太、祖实录》,了解老祖宗调动平民压制官员的手段,受她启发,眼里迸发光彩,可转眼又黯淡下去。
“这办法是好,但缺少发动的契机。如果皇后没卷进投毒案,我还可以借此向奸党们发难,现在……”
堵在柳竹秋心里的石头被触动了,忍不住说:“今天皇后娘娘跟我聊起你们大婚时的事,说婚礼中途您曾偷偷送糕饼给她充饥。”
朱昀曦以为冯如月托柳竹秋为她求情,尴尬道:“那时我听说她是个才女,在家娇生惯养,料想经不起宫里那套规矩折腾,既然娶做老婆就该多给她点爱护。”
柳竹秋替冯如月发问:“您喜欢她吗?”
朱昀曦想了想:“喜欢过吧,但跟对你的感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。”
“……娘娘那么出色,又全心依恋您,您为何不试着去爱她?”
这问题难倒朱昀曦,他苦笑:“我试过呀,还坚持了数年之久,可始终不能消除她对我的隔阂。她跟你一样,只拿我当君王,从未视作丈夫坦诚相待。区别在于你是不愿,她是不敢。”
身份注定他看所有人都像隔岸观花,真情难渡激流,永远找不到正确的摆渡。
柳竹秋劝他安睡,回到椅榻上躺下,因未知的明天反侧难眠。
上午,朱昀曦精神又比昨天好了一些,让人搬来堆积的奏疏,想多多少少视察一下近来的政务。然而看了两份便抵不住晕眩,让柳竹秋代为处理。
柳竹秋看完奏疏归纳要点为其口述,并替他写批示,遇到个别疑难的事也会提出一些建议。
春梨在一旁帮忙给奏疏归类,忽见一个女官在门外冲她招手,又比手势请求她别惊动皇帝。
她默默出去,少时不动声色地返回,仍被皇帝觉出异动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
朱昀曦密切审视春梨,他现下草木皆兵,不能接受一丁点隐瞒,哪怕出于善意。
春梨如实禀告:“陛下的病刚有好转,不该听坏消息……刚才钟粹宫的人来报,说李妃娘娘薨了。”
朱昀曦脖子像挨了记掐,为吸一口气挣到额头爆筋。
柳竹秋忍住惊诧,去床边扶抱。
皇帝追问李惠妃的死因。
春梨犹豫片刻,说:“蔡尚宫去看了,娘娘是在卧房自缢身亡的,还给您留了封遗书。”
她取出袖中的绝笔呈递,朱昀曦看上面尽是悔罪之辞,归结到最后还是求他饶恕皇四子。
他激愤地几把撕碎,颤声恨道:“这个贱人,又坏又蠢!想让我和圳儿父子反目吗!?”
柳竹秋也在憾恨李惠妃的短视,并且自责。
是她当年献出的诡计勾动这女人的野心,埋下了悲剧的种子。
她劝朱昀曦冷静,朱昀曦心酸意乱地抓住她,悲苦自辩:“柳竹秋,你都看到了,我没有害她,是她在害我!这些人怎么都这么狠?我不想伤害谁,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报复!”
柳竹秋开解:“李娘娘定是一时想不通,只顾着护儿子,钻了牛角尖。”
朱昀曦不接受这一说法:“圳儿是我的亲骨肉,我已经死了三个儿子了,还会亲手再害一个吗?她当我是什么人?!”
“她只想到您是皇帝……”
春梨插嘴道出残忍的解释,柳竹秋急忙打断,怀里的人已僵直了。
身为皇帝时刻散发权力的锋芒,无法享受正常人伦,连妻妾子女都畏之如虎。
朱昀曦落进冰窟,神气突然枯萎了,稍后又冒出恐慌的胚芽,急声吩咐春梨:“你快去长春宫看看皇后在干什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