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664)
由官方为农作物制定最低收购价,防止大商户操控市场随意压价,是体恤民情的大好措施,也必遭既得利益者仇恨。
柳竹秋佩服陈良机的远见卓识,义愤道:“阁老提出的都是老成谋国之见,贪官奸商祸国殃民,来日忠奸善恶自有民心评断。我定会竭尽全力助您推行税改,与那些奸邪之辈抗争到底。”
陈良机灰白的眼珠渗出泪水:“荥阳君,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。我怕是不中用了。那些人成天骂我老而不死是为贼,还说我提出税改是在藏私。天地良心,我陈良机为官这些年,该拿的才拿,不该拿的一文钱都没碰过。老家虽有些地,都是正经花钱购得,雇人耕种,每年抽取的租金也是当地最低的。我家屋子不够住,我还强令孩子们挤在一处,就是怕那些不成器的儿孙打着我的名号生事,才放在眼前拘管着,只敢让还算听话的老二在老家管理田产……咳咳咳……我、我虽不是忠勇刚烈的贤臣、直臣,可真算不上奸臣啊……”
他出身清流,位极人臣,临了时最在意身后名声,亟需可靠之人为其正名。
柳竹秋诚恳道:“阁老过谦了,当年阉党横行,您委曲求全,调停其中,保全了众多忠正之士。先帝正是看重您的人品才干才任您为托孤重臣,他没看走眼,您挺身提出的税改更是福国利民之壮举。小人顶多毁谤一时,而您的功绩必将得公论于千秋。”
陈尚志见祖父气息奄奄,面色青紫,已现弥留之相,听着柳竹秋的话,哭声溢出指缝。
陈良机这才想起儿孙们,忙问:“裕儿,其他人在哪儿?可都逃出来了?”
陈尚志撒谎:“是,叔叔婶婶和弟弟妹妹们都获救了,正在外面就医,大夫说都无大碍。”
陈良机放了心,猛然察觉孙子状态变化,狐疑:“你真是裕儿?你怎么……”
诀别近在眼前,陈尚志卸下伪装哭告:“爷爷,我好了,不是傻子了……”
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,柳竹秋机敏圆谎:“我带裕哥回四川后遇到一位名医,是他治好了裕哥的病。他现在已是正常人了,而且我俩早已心许,我是自愿嫁给他的。”
陈尚志为不久前还在装傻欺骗祖父伤愧,不住道歉:“对不起爷爷,我怕皇上知道了会惹变故,刚才还瞒着您……”
陈良机此刻大喜过望,将回光返照地力气都使出来,奋力伸手摸索孙儿的脸,笑道:“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,这下爷爷可以安心去了,见到你爹娘也好交代了……”
他旋即瘫软,旱塘涸鱼般大张着嘴喘气,陈尚志急声呼喊,他却把最后的话留给了柳竹秋。
“荥阳君,我的税改只能剜肉补疮,救国还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,你是当世奇才,又与陛下情谊深厚,为社稷苍生,不该伏于东山①啊……”
他这样的理学信徒竟鼓动孙媳妇用旧情打动君王以图伸张,是将救国的希望寄托到了柳竹秋身上。
突然间气息停止,八脉断绝,任凭亲人千呼万唤,魂魄已随无常远去了。
柳竹秋劝住陈尚志,叫人来替陈良机擦洗换衣,等天亮再去置办棺椁,安排丧事。
四更前张鲁生带人赶到,追着他脚后跟来的还有顺天府尹、大兴县令,又过一会儿东厂和吏部的人也来了。
柳竹秋当众以陈良机孙儿媳的身份郑告:“陈家的火灾是歹人所为,陈阁老及其家小均已遇难,请诸位大人务必捉拿凶手,严究案情,为死者伸冤,还遗属公道。”
首辅遇害身亡,到场官员都不敢怠慢,各自火速派人搜捕嫌犯。
东厂下令九门守军严密盘查出城人等,陈家除李五和另外几个协助陈尚志解救陈良机的家丁,其余幸存者都被锦衣卫逮捕审问。
陈府烧毁,陈良机的灵堂只能搭在荥阳府。
柳竹秋想目前还不便让外人知道陈尚志“恢复正常”,劝他暂时留在内宅,自己到外堂主持丧仪,并派人去废墟里帮差役们搜寻死者的骸骨。
首辅竟被人放火灭了满门,这惊天大案当天便震动京城。
陈维远现领着司礼监掌印之职,东厂现任提督杨自力是他干儿子,接到陈良机的死讯,马上入宫报信。
朱昀曦一觉苏醒,陈维远便在床前奏报:“昨儿夜里陈阁老家突发大火,房子全烧光了,还烧死了几十口人,陈阁老被荥阳君夫妇救出,不久后也身故了。”
朱昀曦惊得赤脚跳到地板上,震愕难言。
陈维远赶忙爬在脚下为他穿鞋,感觉皇帝正在发抖。
“怎么起火的?”
“据说有人在陈家当晚的酒菜里下了迷药,将陈阁老住的院子院门反锁后放的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