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6)
秀才没有当票,又拿不出别的证据,在店里吵闹半日,白挨了无数唾沫星子,攒了一肚子恶气。
“那奸商有贵戚做靠山,打官司晚生绝无半点胜算。本想隐忍,可那花瓶是家母从娘家带来的嫁妆,珍藏多年,因先前家父病故,急等着钱治丧才忍痛拿去抵当。如今被奸商骗占,晚生实有不甘,更怕家母知情后怨愤伤身,是以斗胆前来乞怜鸣冤。久闻大人执法不避权贵,还望悯弱惩恶,以杜刁风。”
那秀才先托了萧其臻的老仆郭四说项。
郭四伺候过萧家祖孙三代,为人忠厚诚实,向萧其臻保证秀才的话绝对属实。
朝阳门在大兴县界内,律法规定地方官不能跨界插手其他州县的民事案。萧其臻有心断公道,怎奈鞭长莫及,经不住秀才哭求,便打发他先回家候着。
再到会客厅,他脸上不经意地挂出一丝愁容,柳尧章看在眼里,立刻关问。
朝廷禁止官员向案外人员透露案情,但那秀才没到堂告状,这事便算不得公案。萧其臻素知柳尧章才识不凡,正好向他请教。
柳尧章调侃:“载驰兄今日差矣,眼前现坐着一位军师,你不问他反来问我,这不是舍长求短吗?”
转而游说温霄寒:“晴云,你最会处置这类事,还不快帮载驰兄出出主意,免得他为此劳心。”
温霄寒并不推辞,向萧其臻拱手道:“萧大人睿智练达,当知‘用谲钩慝’之道。这件事用寻常方法确是难办,但只要大人小施巧计,便可手到擒来。”
他的办法确实剑走偏锋。建议萧其臻先以“协助强盗窝藏赃物”的罪名逮捕那当铺掌柜。刑律明文写着:凡涉人命、强盗、强、奸等重大刑案,州县官可跨界缉拿人犯。
用捕盗做借口,明堂正道发文抓人,上司和同僚便不会追究。
“那奸商到案后必定否认匿盗一事,大人可叫他出具当铺内的账本,供述每一件物品的来历。到时先挑那汝窑花瓶发问,他若撒谎你便依言核实,他谎言败露怕受重责,定会如实交代花瓶的由来。承认花瓶是骗占的,顶多挨几下板子,若交代不清,窝藏盗赃可是杀头的死罪,两害相较,还愁他不招供?”
用诈术探查出隐匿的罪行,正是“用谲钩慝”的精髓,只是太阴险了些。
萧其臻当时对温霄寒的策略不以为然,讪讪敷衍,未做决断。事后左思右想,竟找不到比这更行之有效的方法,到底照他说的处置,当天便降服那当铺掌柜,替秀才追回花瓶。
郭四目睹来龙去脉,事后向主人进言。
“衙里公务冗杂,案件繁多,上有上官掣肘,旁有同僚侦伺,底下的书吏衙役们又个个奸猾狡獝,老爷只有一双眼睛一双耳朵,稍有疏忽保不准就受他们坑骗。到时不仅于老爷的官声不利,兴许还会惹来大祸。如今做官都兴设置幕府,延请有学之士佐理政务。我看那温孝廉有名有才,见地手段十分了得,老爷何不托柳大人去说说,请他来府上做个幕友。这样老爷有了臂膀,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。”
萧其臻早在思虑聘请幕宾,对温霄寒观感不错,觉得他颇有运筹帷幄之能,只有一项顾虑。
“他名气那样大,叫他去做官都不肯,即便愿做幕僚,需索也必定高昂,我如何应酬得来。”
郭四开导:“先跟柳大人通通气,他与温孝廉亲密,想来能估出个数,若实在太贵,老爷叫他莫提便是。”
萧其臻就去柳尧章家拜访,婉转表露想请温霄寒做师爷的想法。
柳尧章喜道:“载驰兄有此美意再好不过,我明日就去跟晴云商量。”
他欣喜得太过头,萧其臻有点不自在,腼腆打听酬金数额。
柳尧章不住挥手:“兄台莫急,成不成还得看晴云的意思。他我是了解的,若果真愿意,一文钱都不要你出,只消请我这个说客吃几杯喜酒便是。”
他说出“喜酒”二字,似乎自觉揶揄得太过,连忙赔笑告罪。
回去的路上郭四犯了嘀咕,犹犹豫豫劝谏萧其臻:“老奴前番不加深思,今天觉得当初委实不该在老爷跟前多嘴。平时看柳大人那样知书达理,谁知说话尽惹人笑,怕不是想替人做牵头,勾引老爷去干那起不正经的勾当?”
萧其臻洁身守道,开始愣没听懂。
郭四老头皮直冒汗,恰巧几个小唱⑥坐着马车向他们的车迎面驶来。
萧其臻顺着老仆的手指去瞧那些敷粉涂朱的少年,其中一个正好与他对视,媚眼流眄,送来一泓秋波。
萧其臻登时厌恶得后背起栗,同时明白了郭四的话意。
如今南风盛行,有钱人公开蓄娈童养小唱,士人间则流行翰林风月,朋友间也多有相狎暧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