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580)
这道城门又称商门,平民百姓多在此做买卖,他们进城后混迹其中,磨蹭好一阵才分头回家,自信无人注意。
孙佥事放太子出城,下午九门提督来巡视,他便按规矩将情况上报。
九门提督再向东厂汇报,当晚消息入宫,庆德帝疑心大作,召太子来问。庄世珍历来护着朱昀曦,见皇帝脸色难看,忙偷偷派人报信。
朱昀曦今天只去马场转了一圈,听说有人看到他从朝阳门出城,脑海先闪过一道白光,晕眩之后前因后果如同写在白纸上的黑字一目了然。
“……知道了,父皇还等着呢,起驾吧。”
他强做淡定,随着轿厢颠簸,战栗一阵接一阵从身上滚过,轿子外呼啸的风雪都被他心中的轰响镇住了。
震惊、愤怒、恐惧、寒心、悲伤、灼急、无助、疑惑、彷徨、难以置信……所有负面的情感倾巢而出,令他恛惶无措,万箭攒心。
那冒充他的假太子定是陈尚志,指使他的不用猜也知道是柳竹秋,宫外只她持有东宫令牌,也只有她敢如此胆大包天。
后面那辆车上装着的大概就是那三个孕母,柳竹秋绝对知道他借腹生子的事了,否则不会未跟他沟通便擅自行事。
上次去她家探病,她的态度很奇怪,莫非那时已知情?
她以为事情是我策划的,以为我愿意这么做……那她铁定恨死我了!
这些可怕的猜想仿佛恶鹰啄食朱昀曦的心脏,被皇帝追责的恐慌反而落后一步。
他捂住绞痛的胸口,很快喘不上气,挣扎中打翻了手炉。
侍从们听到声响赶紧停轿,不等云杉撩起轿帘,朱昀曦已扑出来,倒在结冰的石板路上。
“殿下的心疾发作了!”
侍从们七慌八乱抢救太子,乾清宫的守卫见状忙去殿内报讯。
庆德帝原本憋了一肚子火,他知道儿子最大的优点是仁厚,最大的弱点是心软,刚才收到东厂奏报便猜测孕母是太子派人劫走的,又在今天亲自纵放出城,打算召他来狠狠教训一顿。
听说他在宫门外犯了心疾,先派人去验看真假。
庄世珍奔至现场挤开人群,见朱昀曦双眼紧闭平躺在地,云杉跪在一旁,两只手掌贴住他的胸腔不断按压。
庄世珍忙问情况,云杉哭道:“殿下没气了,以前徐太医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按《金匾要略》里的方法按压胸膛施救,奴才这是第一次尝试,不知有没有用。”
庄世珍知道这法子,还了解得更详细,忙亲自动手按压,让云杉同时屈伸太子的臂胫,舒展胸廓,以利呼吸。
折腾几个回合,朱昀曦像溺水得救的人呛出几声咳嗽,侍从们急忙拼着嗓门呼喊。四名当值的太医也赶来了,一人把脉,一人翻眼睑,一人摸心跳,一人探鼻息,都说太子旧疾发作得甚为凶险,让尽快抬回宫去医治。
侍从们用早已搬来的软床抬走朱昀曦,庄世珍叫人跟着,自己先去奏告庆德帝。
得知太子险些气绝身亡,庆德帝惊骇懊悔,气恼霎时被疼惜冲散,痛心道:“这孩子是何苦呢。”
庄世珍蹐跼劝谏:“看来殿下已知错了,万岁就别太责罚他了。”
他不说,庆德帝也舍不得再恐吓宝贝儿子,命他去东宫候着,随时奏报太子的病情。
庄世珍在朱昀曦的寝殿守到半夜,靠住椅子打起瞌睡,半梦半醒间听里面人说:“殿下醒了。”
他赶忙揉掉眼屎入帐看望,只见朱昀曦两眼似睁非睁,状态还很虚弱。
“殿下,万岁派老奴守着您,您这会儿觉得如何了?”
朱昀曦微微侧头看他,眼角渗出泪行,微声哀求:“庄公公,请转奏父皇,我对不起他,那些事都是我干的,求他别怪罪其他人。”
第一百八十五章
他主动认罪,庄世珍又松了口气,薄责:“殿下扰乱万岁爷的决断,若事后再起风波,将如何收拾呢?奴才们都知您宅心仁厚,可有些事情上心软只会坏事啊。”
朱昀曦后悔当初不够心软,设若在皇帝动杀念时冒险为那三女求情,还不至于闹到这地步。
柳竹秋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,她嫉恶如仇,又记仇如恶,一旦认准谁是坏蛋就会敌对唾弃。这回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跟他翻脸,可想她心里有多痛恨。
遭受最爱的人憎恨,朱昀曦摧心剖肝,当着庄世珍情情难自持地哭泣。
庄世珍怕他犯病,连忙哄慰。
朱昀曦缓和了好一阵,明白必须给父皇一个交代,编造借口说:“我是怕另外那两个女子真怀了我的孩子,就这么处决上天定会怪责。父皇龙体抱恙,我实不忍他再替我承受灾厄,是以派人救走三女。因这几日城门封锁,各处搜查甚严,才不得已亲自送她们出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