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526)
陈尚志听说她想吃清淡的食物,指着方才熬颜料的风炉,欣欣道:“我会做荷包饭,就用这炉子做给你吃好不好?”
柳竹秋让春梨陪他去取食材,少顷拿回一大碗米饭、一盘叉烧、一碟豌豆、几只咸鸭蛋、一把洗净的青菜、几张干荷叶,以及麻油、盐巴和大酱。
陈尚志不用春梨帮忙,亲手将食材配以作料搅拌均匀,用荷叶包成口袋状放入小蒸笼用小锅蒸煮,不久食物的鲜香和荷叶的清香随着水汽弥漫开,惹得人胃口大开。
柳竹秋唾液直涌,搁下画笔来尝鲜。
春梨替主人剥荷叶,笑赞:“裕哥你不是傻子吗?从哪儿学的这手?”
柳竹秋怪她口没遮拦,悄悄瞥她一眼。
陈尚志不以为意,笑道:“以前尤妈妈在时经常做给我吃,我看久就会了。”
柳竹秋夸奖:“难为你想到这种新鲜吃法给我开胃。”
少年傻笑:“其实我也想吃。”
他憨直的模样太可爱,柳竹秋哈哈大笑,不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,霎时间连她在内,屋里的人都惊呆了。
该死,我怎会情不自禁轻薄他?怪他太像殿下了吗?
她若表现出窘态更要丢脸,硬是不慌不忙缩手,全当没这回事。
陈尚志脸红如赤,目光局促向下,大概搞不清状况。
春梨忍笑替主人解围:“裕哥模样讨喜,小姐何不认他做干儿子?”
“死丫头。”
柳竹秋伸手掐她一下,厚起脸皮下台阶。
“不过以后要是真能生个像裕哥这么乖巧的儿子就好了。”
陈尚志随着她的玩笑赧然咧嘴,小心翼翼释放欢喜,一顿饭吃完他的脸仍像花期漫长的月季保持着娇艳的绯红。
第一百六十六章
柳竹秋连夜画完一幅画,带去求见皇帝。
庆德帝想是料到她要替惠音求情,数次拒见,直到三法司宣判惠音触犯大逆罪获剐刑,被他下旨改判为斩立决后,他才在建极殿召见柳竹秋。
柳竹秋明白皇帝的这些态度已显示此事不容商榷,冒着触逆鳞的危险觐见。
进殿前庄世珍亲自接待她,低声警告:“陛下近日身心疲累,请忠勇伯斟酌言辞,切勿令他伤神。”
这定是庆德帝授意的,警告她别多嘴惹祸。
柳竹秋跪拜在皇帝座下,神情肃穆。
庆德帝打量她铁了心要触霉头,面色比平日冷三分,问:“晴云何事急着求见?”
柳竹秋躬身道:“启奏陛下,微臣是为家母来的。”
庆德帝纳闷:“你母亲不是早已过世了吗?”
“家母是在微臣刚满周岁时病故的,微臣完全不记得她的长相。日前微臣出城狩猎,在山林中看到一幕情景,深受触动。回家后将其描绘下来,乞请陛下御览。”
她双手献上画轴,近侍接下呈送到庆德帝跟前的案几上,打开供其查看。
只见画中有一头老虎叼着一只成年的母猴正往山里奔去,母猴身陷虎口,犹在朝树梢上的小猴招手,那小猴爬在枝头伸臂尖叫,母子俩一个悲伤,一个惶恐,生离死别的绝望气息溢出画面,发人恻隐。
庆德帝立刻领会出画中蕴意,躁恼地抬眼盯着柳竹秋。
柳竹秋沉声道:“微臣见那母猴丧命前始终凝望小猴,口中惨叫似是对幼崽的叮咛,不禁想禽兽尚有母子情,遑论人乎?微臣幼年丧母,未曾享受过一天母爱,时常想象家母的音容,看到别的孩子爬在娘亲怀里撒娇,便羡慕不已。
八岁时家父教我读方逢辰①的诗,中有一首《赠杨内舍景尧刲股》,诗云‘子肉可疗亲,或曰不敢毁。不见母生儿,生死一间耳。此身母之身,非可认为己。杀身可救母,当还爱一死。天理通神明,寸肤直糠秕。苟能充此心,是即学曾子。’
微臣读诗后对家父说愿割股肉换亡母一日复生,完天伦之愿。家父摸着微臣的头说:‘痴儿可笑,人死岂有复生之理’,语未罢,亦涕泪纵横。微臣始知死别更比生离难,梦魂不度幽明关,微臣这辈子都不可能体验真正的母爱了。”
她以自身为例,阐述无母孤儿的悲苦,情出肺腑,言未过半已然泪出。
庆德帝听她说得感人,怜悯安抚:“晴云现已出人头地,你母亲也该含笑九泉了。”
柳竹秋拭泪道:“话虽如此,但微臣终是抱憾一生。民间有句老话说‘都愿八十有个妈’,下有儿孙绕膝,上有老母在堂方是人生全福,这点陛下一定深为了解。”
庆德帝已被她勾起愧疚,朱昀曦是他最疼爱的儿子,孝顺、听话,相貌又得人意,他恨不得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他,自然舍不得他伤心难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