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502)
柳竹秋不跟他计较,问:“你爷爷生病了你知道吗?”
陈尚志顿失笑容,难过地不住点头:“爷爷两天没吃东西了,说肚子胀,难受。忠勇伯,你想办法救救他。”
柳竹秋正要去找陈良机,让他跟着。
陈尚志赶忙站起来,走到陈家门口,马上伸手牵住她的袖子,神态显得很畏惧,看样子视此地为危境。
柳竹秋见到卧病的陈良机,老头儿面色蜡黄,嘴唇干裂,眼白赤红,真病得不轻,在仆人搀扶下才能靠坐起来待客。
他自称看过几个大夫,包括太医院的院判也来瞧过,吃了他们开的药方总不见好,想是大限将至,无药可救了。
柳竹秋安慰几句,替他把了把脉,是湿毒入肺的症状,想到蒋妈有一祖传秘药专治这种病,便说:“我家有奇人赠送的丸药,正对阁老的症候,回头就派人送来。”
陈良机没抱什么希望,道谢后说:“再好的药也只治得病治不得命,老朽活到这把年纪,官也做到这个份上,即使死在眼前也不亏了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裕儿。”
他看看在窗外院子里扯草玩的陈尚志,干涉的老眼湿润了,颤抖着向柳竹秋拱手央告:“忠勇伯,你莫怪老朽皮厚,老朽想将裕儿托付于你,不知你可否施恩收留这苦命的孩儿。”
柳竹秋忙说:“裕哥是个好孩子,我当然愿意照顾他,但阁老也该放宽心思,别说这些丧气话。”
趁陈良机有求于她,将话题转到刚才的事上,正色探问:“方才来时在街上见你家三郎带人围着一辆马车叫骂,说车上坐的是给您看病的医婆,又说那医婆偷了您家财物。我好奇走上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,里面坐着的老妇人竟很像……”
她说到这儿瞟了瞟一旁的仆婢。
陈良机听她说起此事已面貌失色,不消她知会便急催仆人们退下,等房门关上又挣扎着朝床边挪了挪,紧张询问:“爵爷认识那医婆?”
柳竹秋悄声道:“我看她很像萧载驰的母亲。”
陈良机险些栽下床,她赶忙扶住,老头儿硬是扶着床柱起身,要向她作揖哀求。
“忠勇伯,求你大发慈悲,千万别把这事往外说啊。”
柳竹秋扶他坐回床上,此时已断定他和萧老夫人关系暧昧,好言安抚:“阁老莫慌,我方才已撒了个小谎,掩护她们离去了。你知道我与萧大人交情颇厚,还请说明一二。”
见他犹豫不决,便稍加胁迫:“阁老讳莫如深,就莫怪我胡乱猜疑了。”
陈良机慌忙辩解:“爵爷千万别多心,错怪老朽无妨,但不能让无辜者受累啊。”
他心知瞒不过去,悲叹一声徐徐道出他和萧老夫人的纠葛。
这竟是一段痴男怨女的前尘旧梦。
原来陈良机少年时与萧老夫人是同乡,一日去一朋友家做客,偶然见到对方几位表姊妹,其中最标致娴雅那个正是萧老夫人。
小儿女只要彼此看对了眼,没有不动情的。二人采兰赠芍,暗递心曲,都有连枝共冢之意。
奈何两家门第悬殊太大,当时的陈家只是寒门,陈良机去求父母提亲,反被训斥,说女方是官宦人家,断不肯让宝贝女儿下嫁。
陈良机只好与心上人约定,等他考取功名就来迎娶,从此更发奋读书,两三年内接连考取了秀才、举人。
眼看美梦即将成真,萧老夫人家却将她许配给了萧尚书的独生子,来了个钗分凤凰,杯斟鹦鹉,人拆鸳鸯。
陈良机大受打击,萎靡了好几年才重新参加科举,一举高中,白马金鞍,可惜织女已嫁做他人妇,银河万里遥,鹊桥无觅处了。
再过不久他也娶妻生子,回想往事只叹情深缘浅,顾及萧老夫人的名节,从没向旁人透露此事。只因旧情难忘,有机会便默默帮衬她家。
柳竹秋听了这故事,便明白这素以圆滑著称的老头儿之所以经常热心关照萧其臻,还不避嫌地替他疏通求情,都是为着“爱屋及乌”四字。
忍不住说:“萧老夫人寡居多年,尊夫人也仙去已久,阁老既仍念旧情,何不正大光明去探望她呢?”
就算两人碍于身份不能重续旧情,做做朋友也没有妨害吧。
陈良机苦恼:“爵爷在取笑老朽吗?她的儿子是显宦之胄,老朽也身居阁部,即使已是鳏夫寡妇也得避嫌啊。本来老朽已做好终生不与之相见的准备,可这几日病势沉疴,估计寿元将尽,便巴望再见一面,好了却一桩夙愿。”
他暗使人送信央求萧老夫人,不意女方亦还念旧,今日真的乔装前来探病。
两个人分别时还是红颜绿鬓,再聚首均已皓发苍颜,都悲慨百端,说不出话来,只面对面坐着各自垂泪半晌,后来萧老夫人道了些让他保重的话便匆匆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