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474)
她稳稳拆解,朱昀曦再次变换招式,眼神忧伤地望着她。
“你老是防备我,怕我随时翻脸吃人,就不想想我为什么突然发脾气?我也在害怕啊。”
他有外貌优势,装起可怜天下无敌,而且委屈还有一半出自真心,火眼金睛也会被唬住。
柳竹秋促迫:“殿下怕我什么呢?”
朱昀曦垂着眼,微微向一旁转头:“你太聪明能干了,比吕雉、武曌还厉害,我怕你跟她们一样骗我对你倾心依恋,再利用我实现野心。”
柳竹秋当场中箭,慌忙借诡辩稳住阵脚:“刘邦可没倾心依恋过吕后,吕后能掌权是因为活得比丈夫久。”
不料太子怪招迭出,难过嘟哝:“你想让我早死吗?”
“怎么会!臣女惟愿您长命百岁。”
“我不是刘邦那种喜新厌旧的人,比深情也不会输给李治。”
“殿下宽厚仁义,众所称誉。可是唐高宗并非单纯地被武后利用,他继位以后受长孙无忌等关陇贵族掣肘,有意放权给武后,借她之手铲除威胁,严格来讲是他利用老婆在先。”
要举例批判精通文史的人往往会自讨没趣,朱昀曦辩不过柳竹秋,抓住她急嚷:“你就会东拉西扯转移视线,那我们不说远的,就拿父皇母后来说吧,他们也是患难夫妻,父皇专情不立妃嫔,可说恩爱无比了。可母后仗着他的宠爱,纵容外戚为祸朝野,还处心积虑想杀我。身边就有现成的教训,我怎么能不怕呢?”
这些道白毋庸置疑的真诚,柳竹秋不忍用计,低声道:“您怀疑臣女是辜恩背义的小人吗?”
朱昀曦放松手指的力道,照搬她的反应:“你又何尝没疑心我是鸟尽弓藏的暴君。”
“臣女只是不安……”
“那我也一样。”
“怎么能一样?您手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,这点臣女无法比拟。”
“不,你的胜算比我多得多。因为你现在已经能轻易摆布我了,不然我也不会低声下气站在这儿跟你说话。”
太子的痴情宣言令柳竹秋震惊窝火,以虚对实,偷换概念,但凡来个脑子不清醒的八成就被他这伟大情话感动了,真是鬼谷子见了都得道声“失敬”。
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他带到沟里去,决定冒险跟这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的男人捋清曲直。
“殿下这话太偏颇,举个简单的例子,您此刻出去叫侍从们进来杀了我,他们敢不听话?”
“我这么爱你,怎会这么做?”
“您就说有没有人敢抗命吧。”
“云杉肯定会拦着他们,他知道我舍不得你。”
“请直接回答臣女的问题!”
“……应该没有吧。”
“那就是啰,您的权力就像真金白银,能随时兑现成您想要的货物。而您所谓的臣女对您的影响只是一张草纸,最后或许还会留给我自己抹眼泪。”
朱昀曦说不过她,犹如猴子摘不到近在眼前的仙桃,受仪态约束不能抓耳挠腮,因此更难受,灼急中想出一计,跑向书案,铺纸提笔写下一篇文字,叫她过去观看。
柳竹秋读罢失惊,这竟是一则保证书。
“今后只要你不谋反叛国,其余无论犯下什么罪过,我都不会惩处伤害你,这下你可放心了?”
柳竹秋未曾想能激出这样的大妥协,稍微迟疑后决定接受这飞来横福,周密地探问细则:“十恶重罪里,大逆是排在叛国之前的,您连这个也不追究?”
朱昀曦气闷瞪视:“你会去毁坏宗庙皇陵?还是想在皇宫里放火?”
“臣女当然不会做那些勾当,可是大逆罪还包括藐视、挑衅皇权。”
“……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会经常藐视我,向我挑衅?”
“不是,可算不算藐视、挑衅是凭您的感受界定的,对臣女还是没保障啊。”
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说,我这上面不是没写吗?”
太子为表诚意,果断蘸印泥在落款签名处按上指印,君无戏言,这份契约即刻产生不可更改的效力。
柳竹秋回嗔作喜,欣然屈膝拜谢:“谢殿下隆恩!”
她心里仿佛下了场清凉雨,这段时日淤积的愁烦苦闷涤荡一清。山盟海誓哪有白纸黑字的手谕可靠?赶紧拿回家珍藏,总算能大大降低后患了。
她喜笑颜开,只重实惠的嘴脸一览无遗。
朱昀曦对她这份精明市侩又爱又恨,忍不住伸手揪住她的脸颊。
“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包容了,你什么时候给我你的真心?”
柳竹秋不是出于矫情才跟他置气,行事总循着一个“理”字,刚得了大甜头就得礼尚往来,而且太子的善意举动极大补救了之前的暴行,形象又显得可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