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竹秋(414)
见何玿微急得口吃起来,不禁仰头大笑,向邓氏揖礼道:“夫人真乃木兰在世,在下佩服之至。”
邓氏庄重还礼:“大人谬赞,我愧不敢当。我在京时曾听闻你那忠仆瑞福是位女扮男装的奇女子,你知晓她的身份后仍愿带她外出办差,随时委以重任,想来不会小瞧女子。外子顾惜我的安危,绝不许我出战,还请大人以钦差身份下令,指派我去狙击奸宦。”
何玿微跺脚斥她胡闹,邓氏有些火了,沉声回呛:“此事关系边防安危,国家荣辱,只许你尽忠职守,就不许我奋勇争先?”
何玿微头痛:“我是朝廷的官员。”
“我也是朝廷的命妇。”
邓氏驳完不再理会丈夫,力请柳竹秋应允。
她目光恳切,柳竹秋像照镜子,将她的心思领会得明明白白。
人们反对女子学习文韬武略,认为学成也无施展之地,远不如纺织针黹来的实用。
这观点恰恰揭露世道对女子的压迫,先剥夺她们上进的途径,再贬低她们渺小无用。
然而黑暗现实扑不灭有志者心底的光亮,正因为学以致用的机会千金难求,遇到了就绝不想错过。
知己之感促使柳竹秋无条件地站到邓氏一方,不理会何玿微眼神暗示,郑告邓氏:“事非小可,夫人若无十足把握,在下断不敢让你冒险。”
邓氏立刻走向西墙,从挂在墙上的箭筒里抽出三根羽箭,向她肃穆宣誓:“我若误了大人的差事,犹如此箭。”
三箭应声折断,看她那不费吹灰之力的利落手法,功夫底子委实可观。
柳竹秋含笑抱拳:“有夫人这句话,在下便放心了。”
何玿微五内如焚,他和柳竹秋以上下级身份议事,不便责怪对方,只冲妻子抱怨:“你如此任性,若有个好歹,叫我如何向岳父交代?”
邓氏淡定揶揄:“急什么,我会先写好书信向父亲说明。倘若有个万一,任你另择佳偶,还会把我的嫁妆赠给新妇。”
何玿微听了气得两眼发直,喉咙也堵住了。
柳竹秋想起与朱昀曦分别时也曾这样逗过他,对照何玿微的表情,可知这的确是男子为爱人担心的反应,忙上前劝解:“子钦兄爱妻心切,夫人快莫说这样的玩笑话惹他伤怀了。”
邓氏当然比她心疼何玿微,见丈夫这可爱可怜的模样脸上心里都甜丝丝的,忙改口:“大人说的是,我以后再不开这样的玩笑了,好容易嫁了这样天上有地上无的好郎君,我可舍不得早死。”
她跟柳竹秋说话,视线却全部落在何玿微身上。何玿微窘促羞赧,深深的无奈仍掩不住甜蜜。
柳竹秋心想所谓鸾凤和谐,琴瑟相调大抵如此,心下羡慕,又预感今生难以体会这样的幸福。
朱昀曦心悦她的程度或许不比何玿微爱邓氏少,可不平等的身份以及各自复杂的处境都不允许他们倾心相恋,他俩都做不到像寻常夫妇那样一心一意只想着对方。
邓氏手下有五十个女兵,是她操练出来抵抗贼兵的。柳竹秋又替她在蔚县的驻军里紧急挑选了五百人手。
在这里她精明的做事风格又获得了附加收益。
平息寇乱后她派人调查投降流民的底细,将忠厚勤谨和行止不端的都挑出来送入军营,分别编组成队伍接受训练。好的那批作为精锐培养,坏的那批派最严厉的军校管理,以便约束监视他们。
派给邓氏的五百人就是从前一批里选拔的。
邓氏戎装结束,乘夜率队出发,命士兵衔枚疾走,到城东南的山坳里埋伏。饥餐干粮,渴嚼雪块,铺开大网,专等鱼儿到来。
何玿微不能跟去现场,呆在县衙竟像坐蒸笼,起起落落不得安宁。
上午柳竹秋照常去县里巡查了一圈,午时回去吃饭,听说县令还在书房踱步子,这大半日没看一篇公文,没办一件公务,百事都荒废了。
她忙去安慰,何玿微煎熬这许久,终忍不住抱怨:“晴云兄此事办得太武断,拙荆虽要强,终是女流,怎好去干这凶险的差事?”
柳竹秋以前曾听他振振有词批驳男尊女卑言论,如今看只是标榜开通,骨子里仍然是守旧的,心下不免有些失望,促狭调侃:“听尊夫人说她常与子钦兄比试武艺,结果往往是子钦兄落败,可有其事?”
何玿微脸红辩解:“我那都是让着她,免得她输了不高兴。”
“尊夫人可曾叫你让着她?”
“她总叫我全力以赴。”
“那这就是子钦兄的不是了。尊夫人以为凭本事取胜,才会骄傲自豪,若知道你故意落败岂不是叫她空欢喜?我若是她,被人如此愚弄比输给对手还难受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