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山聘你(249)
姜娆眼里刚亮起来的警觉熄下去,没说话,看了他一会儿。
贺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,他既然做了决定,即便是她也无法改变,更何况,若易地而处,她也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。
“那……”她思忖了片刻,下意识想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,但转念一想,练兵非一日之功,而战事将近,一旦打起来,以晋国前世的实力,上殷与之一战,总要一两年才能有个结果。
她将原本要问的话咽了回去,转而问他:“贺泠哥哥,你为什么特意找我道别?”
贺泠像是也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,平澜无波的眸子里划过一流疑惑。
为什么?他也问自己。
他九岁时去过军营,十一岁时跟着父兄上过战场,每一次离开奉明,他都不曾和任何人道别。
道别即是不舍,他温谦守礼,循规蹈矩,奉明是他的规,贺家是他的矩,从他出生开始,他就走在一条既定方向既定终点的轨迹上,就连七情六欲、喜怒哀乐,也仿佛被框在了一个什么框架中,这个框架中没有“不舍”,所以,他也不曾道别。
那么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他的情绪挣脱了框架,又是从什么时候起,他偏离了既定的轨迹?
贺泠想了一会儿,思绪追溯到了那支射偏的箭,追溯到了小公主在他面前嚎啕大哭,鼻涕眼泪混成一片。
“因为……”贺泠伸手,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,他眼帘低垂,鸦羽似的长睫挡住了眸子,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也是一样的从容,他端起水呷了一口,无甚情绪地说道,“因为不想公主之后白跑出宫去,故而特来告知一声,臣不日离京,公主不必再去贺府。”
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,平静到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公事公办,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。
可姜娆眨了眨眼,语气有些无辜地说:“可是……我本来就已经很久没去看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
贺泠放下杯子,沉沉的目光慢慢扫过去,落在姜娆脸上。
晚间清风悠荡,宫灯罩在灯罩里巍然不动,树梢却被风卷过,摇乱了一地碎影,光影一晃,贺泠眼底映着的流光也跟着黯了黯。
他没说话,姜娆等了一会儿,忍不住道:“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这么久没去找你?”
贺泠眸光微动,片刻后说: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,去与不去,亦然。”他说完,忽然站起身,“这里风凉,公主裙衫单薄,还是早些回眙兴殿吧,臣告辞。”
他是个很守礼的人,今日却不等她应声,说完转身就走。
“等等!”人出了亭子,还没有止步的意思,姜娆忙将人叫住,她追上去,站到贺泠身侧,解释道,“其实不是我不去找你,是因为之前我出宫太频繁了,这一个月母后不准我出宫。”
贺泠偏头看她。
姜娆探手伸到袖子里,摸了摸拿出了个东西,没等贺泠看清,她就一把塞进他手里:“中秋的时候我想去找你的,但那天日子特殊,我也出不去,所以这个一直没机会给你。现在……”她笑了笑,眉眼轻弯,“补给你啦,我给你的生辰礼。”
掌心下意识地拢了拢,贺泠一时怔然。
他的生辰和中秋是同一日,这在奉明不是秘密,但他没想到,她不仅知道不仅记得,竟还给他备了份礼。
姜娆看他出神的样子,趁机凑得更近些,她牵住他的袖子,月光将她的眸子罩得雾蒙蒙的,她仰头看着他说:“你离开了奉明,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,还有……”
她踮了踮脚,想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,可是无奈她如今的个子太矮,就算踮着脚也够不到他的肩。
身侧的小人儿落回了脚跟,鼻尖皱了皱,一脸不情不愿的纠结,好像在思考是不是要就这样说出来。
贺泠余光瞥着她,不动声色地弯下腰。
面前的人刚刚还高出自己一大截,一晃神的工夫,忽然就矮了。
姜娆抿唇笑起来,重新踮起脚,这回她顺利地凑到了他耳畔,下巴搁在他肩上,开口小小声道:“还有……我等你回来。”
耳畔话音刚落,牵着他袖袍的力道就倏而消失,身侧的小姑娘踩着步子“嗒嗒”跑开,她朝着眙兴殿去,走的是他身后另一条宫道。
他重新直起身子,回头看去。
小公主踩过一盏一盏宫灯,华光异彩的裙摆翩翩,那背影纤薄,像是连一捧月光都承不住似的,却又好像能承载他想守的国泰民安,承载一个地老天荒的盛世。
*
出宫的马车上。
贺泠摊开掌心,静静躺在他手里的是一枚香囊,针脚不算精细,大约是某个小姑娘自己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