倦春芳(162)
临安的冬,潮湿阴冷。对于她这样一个自小在北方长大的人来说,虽算不上刺骨的寒,却也难熬。
宁梧迎着面来,在瞧见张邯茵后,她先开了口:“还想着到东苑寻你,没想到,在这儿碰见。”
“找我?是有什么事吗?”张邯茵瞧着她,神情隐约有些愤愤,便陪着笑问道。
宁梧的手紧握着捧炉,只看她一脸严肃地说起:“家父叫人从宫里传了消息来。将军被召进宫去了,说是陛下决定让公主嫁进将军府。具体什么情况,得等将军回来才知道。可家父已经让我开始着手准备公主入府的事宜。看来,这事应是八九不离十了。”
“为何?公主就算不入宫,也理应下嫁宗室。怎会嫁进将军府?”张邯茵不解。
宁梧正色道:“是郑妃娘娘的意思。”
张邯茵默然。她明白郑媛媛始终对自己存着芥蒂,为徐获另娶新妇是迟早的事。但她却不知,叫东平来的和亲公主嫁进将军府,郑媛媛却是有着别的算计。
见她不作声。
宁梧呵着哈气,有意说道:“事已如此,既然咱们拧不过圣意,便该做做打算。这新夫人来是要要住进倦春芳的。原是先夫人在时,还好说。如今东苑易主,为免是非。你且搬回西苑来吧。西苑还剩下有明斋和小春居两处院子。你有空去瞧瞧,喜欢哪个,我派人给你收拾出来。”
张邯茵面上平静,她听出宁梧话里挑拨,却没理会。也没有急着回答:“宁姨娘周全,容我考虑考虑。”
“那你考虑着。我先行一步,带人收拾东苑去了。”想说的话说完,宁梧颔首道别。
同张邯茵一块目送着人离开。姬红绫上前一步,站在她身边开口:“你有什么打算?这公主可是东平来的,只怕对你不利。”
张邯茵将手揣进斗篷,没有作答。
望去宁梧离开的方向,她说了句:“她如今倒是愈发有主母的派头了。走吧,咱们去昆山筑。所有事,都得等徐获回来再说。”
“好。”望着她平静如水的眼眸,姬红绫点了点头。
徐获没有限制,张邯茵进出北苑的自由。
到了北苑。正巧碰上无为轮值,他见到张邯茵跟姬红绫来,上前问安:“张姨娘安,红绫姐姐安。您来寻将军?可将军这会儿不在。”
“我知道。我到屋后等他,你只管忙你的。”张邯茵微微笑道。无为见状赶忙拱手回了句:“奴没什么事。那您先进去,奴去给您沏壶茶。”
“麻烦了。”说罢,张邯茵转身领着姬红绫进了昆山筑。无为则到前屋沏茶。
屋后寂寥。
张邯茵脚步停顿,立在廊下,凝眉去时枯荷满塘,鱼戏犹夏。只见,头顶晦暗的天,压城而来。浅浅覆上了她乌黑的发。
今日,无为在端茶后退去。什么也没多说。
脱了斗篷盘坐,张邯茵许是觉得有些冷,便又拾起狐裘盖在了腿上。姬红绫顺势为她端起温热的茶递去,张邯茵笑着道了声:“谢谢。”
“要下雨了。”指尖温热,张邯茵端着热茶,抬头看了看天,“也不知徐获有没有带伞?临安的天,总这样阴晴不定。那邺城的冬,可极少下雨。”
张邯茵越是这样若无其事,姬红绫就越觉得她心里憋着一口气。她忍不住问道:“你当真不在乎公主嫁进来?”
“在乎。”张邯茵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茶雾熏上她的睫毛。轻轻吹开眼前的雾气,她张口饮下。茶香在口中四溢。品味过后,她的目光从茶盏中移开,道了句:“可我相信徐获,也相信自己。”
瞧着张邯茵心下好像有了主意。姬红绫缄口,退至门下站着。
将茶放回到小案。张邯茵转头将眼睛闭起,偶闻几声苍穹之上的闷雷作响。她脑海中,恍然忆起了出征前,落在赋园里的那场雨。
就是那天,张邯茵亲手将装有和离书的木匣,连带着自己和赵兖的过去,全部埋进了碑下。一切好似命运使然,柳南关就是她的人生转折。
从遇见徐获开始,那个索然无味的张邯茵,终于得到了解脱。
忽然,有人贴上她的脊背。熟悉的呼吸,让张邯茵不用转身也能知晓。将眼睛缓缓睁开,在望向院墙时,她道了句:“回来了。”
“抱会儿,别动。”徐获跪坐在张邯茵身后,额头紧紧贴着她的背。合上眸后,他不再开口。
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倦。张邯茵知道宫里发生的事,并不愉快。
徐获慢慢伸手将她环住,张邯茵垂了眸。
抚摸起他的那双手,她平静开口:“事情我都知道了。徐获,你不必担心我。其实,只要我还活着。就迟早有一日要面对,过往的那些事。逃避没用,我逃不掉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