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来逢冬(25)
沈融冬从他的手里接过荷包,道了句谢谢。
方要转身,她始终没按捺住心中困惑:“大师是在佛龛后……”
“清扫。”
这一回,沈融冬终于从他少得可怜的几个字句里,品出了她初时没能察觉到的味道,如同枯叶沁往正裂开缝隙的隆冬冰面,凛冽人心,萧条彻骨。
想到他是出家人,有两分淡漠红尘的气息并不奇怪。
沈融冬再道:“大师拾到荷包并奉还的恩情,唯有日日诚心礼佛方算报答。”
他敛了下眸,眼光如初。沈融冬又在眨眼间彷徨体会,竟有几分似曾相识。
不过眼下显然不适合再自讨没趣,她淡淡颔过首,转身朝佛堂门槛外踏去,轻提罗裙,蓦然间足底绣花鞋抬起那短暂片刻,心下一凛。
沈融冬回眸,朝佛龛中居高临下的佛陀望去。
悲悯世人,应当算不得凛冽,也算不得萧条。
佛陀下方的僧人同他一般,高高在上,与生俱来的倨傲,始终正是在頫视她。
好似她是只怪物,生来就该受到垂怜。
沈融冬慢慢转身,捏紧手中的荷包,暗下道:“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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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竹右手提灯笼,费眼在地面探寻,稍累时抻直身子,掀眼便看清太子妃从远方佛堂里走出。她的腰侧已然悬上绣有妃色并蒂莲的荷包,可脸上心事重重,一眼瞧见并不欢喜。
绿竹提着的灯笼微晃,昏黄的烛火在罩中跳跃。
太子妃莲步款款朝她走过来:“找着了。”
绿竹思忖:“那不若现在趁空,奴婢去将太子妃您的头面从灾民手里给赎回来,方才就一直在想着这事了,荷包丢了也便丢了,但太子妃您的头面握在灾民们手中,这不合适,只是太子妃一时没归来,奴婢独自一人也不敢轻举妄动。”
沈融冬听得一口一个太子妃,在她的脑中回旋打转,嗡嗡作响,头皮一阵接一阵地疼。
她沉吟道:“头面落在灾民的手里,没有银子实在,可既然已经给了他们,那断然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,左右不是什么极贵重的物件,罢了…还有,日后你在寺庙里,莫要再太子妃前太子妃后,太过惹眼,免得遭来祸端。”
绿竹想了想,眨着眼睛道:“可太子妃就是太子妃啊,若是不让奴婢唤您太子妃,那唤什么呢?夫人?还是,小姐?”
沈融冬正要矢口回绝后者,绿竹先行笑吟吟唤了起来:“夫人听上去老气横秋的,还是小姐唤着好听,青荷姐姐也是这么唤您的,那日后奴婢也唤您小姐,小姐…”
沈融冬勾了勾唇,唯有作罢。
崇恩寺的厢房坐落在寺院的西侧,同寺内僧人居住的寮房遥遥相对。
绿竹白日里已将厢房里四处收拾妥帖,一进房,便推着沈融冬坐往铜镜前,熟练地将她发髻上仅余的簪钗卸下,任凭青丝如瀑散在云锦上。
“奴婢给您梳年幼些的头,以衬着这小姐的身份,”绿竹手拿木梳,徐徐扫向发梢,“这样正应了您的那句,春笋破土后新生,可好?”
沈融冬尚未说话,绿竹的手灵巧得像默认,绾着发丝,将缺失了耳坠的莹润耳垂遮住大半,柔婉的脸庞轮廓也隐去。发髻簪上简单珠花,垂落在肩头两侧的几绺发丝宛若流云,镜中模糊的女子容颜添上丝丝韵味,好似真从二九年华蜕变成及笄。
雕花铜镜里影影绰绰,少女的额间未点缀上任何花钿,可眉目若新月,脸颊似桃花。神态娇憨,眼波潋滟,恍如镜前坐着的不是她,而是另外一人。
沈融冬看痴。
“您方才走过来,奴婢看着脸色不好,但是一直没敢问,”绿竹瞧她心情好些,“是还在忧心那些灾民吗?”
沈融冬脸一阵烧烫,她总不能对绿竹道,她是在琢磨方才那道刺眼的目光,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罢?
轻晃了晃脑袋,沈融冬将那道眼神从脑子里抹去。
“那些灾民们我允诺了会给他们发放工钱,可这件事缺少个具体的人管理,不如这样,明日你从太子殿下指派的人手中挑上几位,由他们帮衬着你清点灾民拾掇回来的柴木,无论是按照质或者按量发放工钱,亦或者有什么新奇点子,怀有才能的人想做其他,都交由你全权定夺。”
绿竹停下手中木梳,惊喜道:“奴…奴婢可以管人吗?”
沈融冬嫣然一笑:“总归是要尝试的。”
青荷的嫁妆她早已准备好,可是轮到绿竹,该替她筹谋什么,迟迟未能做决定。
也只能先相信她,稍加以磨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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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连两日,沈融冬不是礼佛便是誊写经书,正如同她对晏君怀承诺过的那样。
绿竹有了自己想做的事,也不会总是在她眼前出现,而是每日里忙到不亦乐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