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790)
丢三落四是真的,书架凌乱也早变成了过不去的坎,但这跟保管珍爱之物不全是一回事吧?
“且你先前说得不对。我对晚苓,不是呵护,只能叫照顾。对你才是。”
他就半跪在阮雪音近旁,自说自话,又将那只燕拿起来立于匣中,春燕振翅,颇有凌空之感,放在盆花之侧如一幅冬春难辨的画。
描夜的画,笼无边月色。
“怎么想起来放这里?”
“山高路远,冷热难测,带来带去终不过是化了或者损毁了。更加带不回霁都,一路往南,鲜冰都难找。不若留在这北国,与这些玫瑰相依,严冬傲雪,春来自逝。”
阮雪音甚少听他说这种话。
但他当然是这样的人,半副心魂住在山川天海间,不可露,不得语。她应当是最明白他的,却也因纪晚苓拿他受君位桎梏根本解决不了的一题为难他。
“不必放在心上,不是逼你去做什么。”
她没明说,他听懂了。
“说好一世一双人。”顾星朗看着那只燕,“是我还没做到。”
“你一直在尽力。身为国君,已经足够好。哪怕寻常男子,在这个三妻四妾的世代,我都想不出有几人会比你好。”
她小心移动,到了冰燕旁边他身前,双手捧他的脸,
“瑜夫人的事今后我不会再提了。”
顾星朗看着月光下寒气中她清泠泠的眼。不可失去,不可辜负,用力太甚以至于小气强横,自是他的不对。
盟誓早许,他不愿一而再再而三重复让誓言变得单薄。
唯倾毕生之力履约。
月光照进玫瑰花心像在为凉薄回温。
对方不言,阮雪音不知还能说什么,撤手回身摆弄匣中冰燕,又反应碰了易化,巴巴收回来,想说要不回房间。
“回房间。”却听顾星朗道,“谁要跟他们闹哄哄一整夜。”
阮雪音一呆,“好。”
“珮夫人身为帝妃,集三千宠爱,至今无所出,确要论罚的。”他再道,义正严辞,“今晚好生表现。孩儿的名字我都拟好了。”
第543章 新年霁
雪后是晴日。
比昨夜落雪时更冷,北风呼啸吹得廊下已熄的红笼哗啦啦响,庭中细碎物事亦被掀翻在雪地,滚出簌簌歇歇的轻响。
天一亮顾淳风便奔出了房门爬上屋顶看花。
她心内忐忑,深知风吹比雪埋更难对付,饶是熬过了彻寒花姿仍具,也经不住大风直接将花朵儿吹断。
却没有。
昨夜还整齐排列又各自独立的花盆被支架密集相连,四面都斜支着比花枝高寸许的更阔大木架,有些难看地糊了类似窗户纸的——
油纸?
以至于纸和木架都哗啦嘎吱作响,玫瑰们在其间却和煦沐着初升的日光。
和昨晚的月光吧。
顾淳风激动不已,趴在房顶上回身朝中庭对面一排门窗喊:
“这,是,谁,干,的!”
沈疾刚走到客栈门口,仰头见淳风在高处四仰八叉,一惊:
“殿下危险!”
正在高兴处,正看见沈疾,她更觉得意,“是你对不对,我就知道——”
话音落便有一片瓦应声坠,沈疾顾不得答飞身上去将人捞下来,尚在空中旋着顾淳风继续嚷嚷个没完:
“哪儿找来的木架呀,油纸是问老板要的?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弄花架,你在不周山时候不是打猎居多?”
终于落地,沈疾松手:
“殿下,臣夜里出门办事,刚回来。”
顾淳风眨巴眼。
竞庭歌昨晚过子时也回房睡了。一向经不住吵,耳力又好,淳风喊第一声时已经醒了大半,蒙头翻身准备扛,紧接着第二声起,然后瓦片坠地声,空中嚷嚷声,终于到了此刻——
她彻底清醒,一肚子火气,起身抓起斗篷一裹推门冲到阑干边:
“还能有谁!我们这儿只有两个山野长大会拾花弄草的,我没这个好心也多年不动手了,当然是阮雪音!”
阮雪音隐约听到了自己大名,根本起不来,迷糊中奋力挣开顾星朗手臂往床帐深处躲,要再睡一会儿的决心远胜多年来所有决心。
顾星朗没被外间呼嚎声吵醒,却被阮雪音奋力一挣扰动了知觉。他微蹙眉,仍闭着眼,慢慢拢心绪集精神。
差不多清醒了。他坐起来,转头见阮雪音因他起身被子移动,大半肩背露在了空气里,雪白的,未见一丝痕迹。
忙扯被子帮她盖好,又觉自己后背淡淡的辣,反手摸了摸,没破,但该是有抓痕。
不是从不留指甲?
这般想,抓过她一只手来看,五指尖儿上果然修修长长,晨光里如晶莹的贝。
顾星朗认栽且叹,再觉阮雪音已非昔年阮雪音,下地穿衣推开侧窗看北国晨曦。冰雪人间,大风呼啸,淳风和竞庭歌还在一上一下断续呛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