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784)
“长辈在场,便由圣君讲两句吧。”顾星朗淡声。
慕容峋算东道主,随声附和。
阮佋似半晌才听懂,放下碗筷,喉音滚动,慢慢有了笑意,“好久没说了。也不知是否最后一回说。崟宫里,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多年轻人。”
崟宫里永远有许多年轻人。他是在说他膝下,除岁时该坐在筵席间的人。
“朕祝你们,”他颤手举杯,语势顿住,
“一生走到头方觉短,少年时在准备在筹谋,中年时在践行在试错,反反复复,终于稍觉通透,却没时间活个明白了。”
他抬手再举高,杯中酒微微洒出来,
“年轻人,朕祝你们,岁月漫长。”
整间客栈明晃晃亮着恐有百余灯烛。
是竞庭歌说祁国规矩为点灯照岁,远来是客,在蔚国地界上便该全一全贵客习俗。
那悬于空中再普通不过的酒盏里洒出琼浆,两三滴溅落在碗碟边,被灯火映得剔透,所有人应声举杯。
下雪了。
北国冬雪常驻,如此晚间来雪稀松平常。用膳毕顾星朗与慕容峋同上屋顶,对饮一壶酒望苍茫大地。
边陲房屋顶并无视野可言,莫说边境驻军,隔着雪雾便是十余里外的树都有些看不清。
但两人都深谙前方景观,从小到大不知默记了多少遍,慕容峋更多是眼见,顾星朗更多是读图。
“青川尚武,四国林立军事不可费,背地图算童子功吧。”慕容峋慨叹,“我也是认识了竞庭歌才知道,世上竟有女子比男子还谙地形深浅优劣,讲起用兵之道,屡出高见。”
顾星朗执杯小酌,席屋顶而坐分明豪迈,坐姿也豪迈,偏小酌之姿翩翩如在华庭,
“此番你打算让她做军师?”
慕容峋自觉没听懂,“哪番?”
顾星朗没答。
“不是说不打?那晚跟你——”
“行了这么远的路,排了这么大阵势,半分不动手,总觉浪费。”
以慕容峋迄今对他了解,此话也真也假。“因为阮仲言而无信在大风堡屠了你的人?”
“他从未说过不灭阮氏,不算言而无信。要成此计必须杀光我的人,也无可厚非。”
“无可厚非?”慕容峋转头看他,饶有兴味。
“于他无可厚非。”顾星朗闷尽杯中酒。
慕容峋听懂了。“都说你脾气好,我以为好到送了人头还替对方正名。”
“竞庭歌有数吧,我在祁崟边境的排布。以山河盘运行道理,这种大动静显而易见。”顾星朗也转头,
“所以才邀我入蔚,从长计议。”
原来。慕容峋恍然。“说到这个,”他忽一咳,“你上次建议,很有用。我该谢你。”
第539章 照岁(中)
顾星朗完全不知是何建议。
为君之道?没有过。
边境驻军?也没有过。
而慕容峋此刻神情分明眼熟。
他在下一刻抓到了数日前崟宫福熙暖阁的夜。
他建议他仍以君臣礼待竞庭歌,徐徐图之。
又是竞庭歌。
顾星朗胸闷气短,一腔上屋顶议事的热血如遭冷水泼。
“怎么就有用了?”对方主动说,必得接上话才能聊下去。国君议战事却以女人切题,这慕容峋也算前无古人。
“总之,很好。多谢。”
顾星朗冷眼观他说“很好”时眼角眉梢的春意。
十分不忍直视,更衬自己这头一团乱。
“话说你打算对崟国动手,矛头自然指向阮仲。对你家那位好交待么?”
正中靶心插在顾星朗当胸。他彻底转身,“为何不好交待?”
慕容峋自觉相识以来没见过对方这般杀气,不由得矮了气势,“就,阮仲不是喜欢她?”
“他喜欢,她却不。我对她有何难交待。”
慕容峋心道你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成竹在胸,分明窝火,至少也捻着酸。
“据我所知,”慕容峋同样大转身与顾星朗面对面,难得轮到自己说教,格外起劲,
“这女子对于自己的爱慕者,多少软着三分心肠。喜欢即肯定、即欣赏,谁不乐意被肯定欣赏呢?这感谢、感动里就有柔肠,对方有难,多少是在意的。尤其阮仲实力并不差,比起你,”
他瞧着顾星朗面色越发不对,平实道:
“模样自然比不过,青川此代应该没几人比得过。脑子也比不过。身形,你们俩各有千秋,他自幼攻武艺,稍比你健壮些。整体来看,”
顾星朗威慑之意已是呼而欲出。
“还是你更好。”
顾星朗完全没有被安慰到。她对阮仲有柔肠这种说法简直雪上加霜。
“她不是一般女子。她这个人,”冷性情,又无虚荣心,对于是否被喜欢,从来不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