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23)
慕容峋气闷,心想你随便夸我两句也好啊,比如慕容嶙只是徒有虚名,你才是真正强的那个之类的。
“君上,已近子时,是否摆驾回去?”询问声自沉香台自上往下第三级阶梯响起来。
慕容峋没答话,还想说什么,却听竞庭歌道:“君上赶紧回去歇着吧,微臣是不用早起的人,您可得保重龙体。”
确实太晚了。他收回疑问和某些情绪,站起身来。不得不说慕容峋虽称不上美男子,倒也算英俊,最重要是英气杰济,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有千军万马之势,就像苍梧城中无处不在的那些白桦树。
五年过去了,他还是那时的样子,像极了传奇里的盖世英雄。
竞庭歌有些满意,脸上漾出她自己都未察觉的,得意的笑。到底一身好武艺,便是智谋不如顾星朗,青川尚武,终归还得马背上夺天下。
慕容峋被她看得浑身发毛,佯咳一声道:“你也早些回去。你是用山河盘的,又不是曜星幛,天天挨到大夜里做什么。”
竞庭歌心想要不是你问题这么多啰嗦到现在,我早就回去了。
霍企就在近处,她不会把这种话讲出来。但其实在霍企看来,他们俩在他面前恢复君臣称谓完全没有必要,五年前竞庭歌来的时候,他就在慕容峋身边伺候。这两个人素日里如何相处,他应该是天底下最清楚的第三人。
他手里拿着玄色大氅,待慕容峋走近,便要为他披上。慕容峋却将衣服接了过来,又折返回去,走到竞庭歌身后,抬手似要为她披上。只一瞬,他便换了动作,将大氅放到自己适才坐的那张龙纹椅上,很随意道:“回去时穿上。”
第十三章 千里寄愿嚏
阮雪音一直打喷嚏。在纪晚苓离开月华台不久之后。
被又一轮喷嚏轰炸完,她不得不放下那柄墨玉长管,接过云玺递来的锦帕,掩鼻轻轻拭了拭。
“夫人这打喷嚏法儿,倒不像是受凉。”
阮雪音点点头:“刚才还好好的,就是受凉也没这么快,而且如今这季节,哪里这么容易着凉了。”
云玺抿嘴笑道:“许是有人正念叨夫人,想念夫人呢。”
阮雪音听着新奇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夫人连这个都不知道?”
阮雪音四岁进山,迄今为止只和两个人深入交往过,就是惢姬和竞庭歌。但惢姬日日督促她们读书深造,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嫌不够,哪里有空扯这些闲话。老师避世三十年,很多民间典故,怕是连她自己都忘了。
她脑中转着云玺这话的逻辑,正要开口问,突然想到《邶风·终风》里有这么一句:寤言不寐,愿言则嚏。意思是说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,如果你也想我,我一定会打喷嚏。
所谓“愿嚏”。
她颇有恍然大悟之感,看着云玺道:“真有’愿嚏’啊,准吗?自古诗人最爱瞎掰,我以为随便写的。”
云玺没读过那句诗,但很知道“愿嚏”这个词,巧笑道:“都说打喷嚏不是有人骂,就是有人想。那依奴婢看,有人想总比有人骂好。”
到底只是些玩话,阮雪音也就笑笑不接话,心想这天底下既不会有人想我,也不会有人骂我,因为根本没什么人认识我。
然后她转念一想,难不成是纪晚苓和顾星朗讨论早上的事,此刻在骂我?
不会。傍晚后她便在月华台上,明明看见纪晚苓先去的挽澜殿,然后来的月华台。两个人应该聊完了。
崟君倒是有可能,毕竟自己来了以后,至今没递回去任何消息。
至于想念,老师应该不会吧。她跟在她身边十六年,从未见过她流露出任何想念的情绪。老师是一个似乎摒弃了世间一切情感的人。
更不可能是竞庭歌。那个丫头,不说我坏话就算不错了。这么想着,突然有些不确定,转身向云玺道:“现在什么时辰?”
“夫人,亥时刚过。”她很想顺道问之前瑜夫人上来所为何事,且已经隐约猜到和那盏屏风般的墨盘有关,因为瑜夫人自上来后,眼睛就没离开过那方墨盘。只是与晨间一样,她再次被阮雪音支开了,什么都没听到。
阮雪音正在计算时间,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。
哪怕全速飞行,此时应该也还没到,那丫头能骂我什么呢?
她哪里知道,彼时竞庭歌和慕容峋正坐在沉香台上聊她的婚事,争执她嫁给顾星朗到底亏不亏。讨论如此热烈,能不打喷嚏么?
而粉羽流金鸟确实是在慕容峋离开沉香台后才到的,就是竞庭歌探了探脖子的半个时辰之后。
子时。
一身烟紫的竞庭歌披着那件对她来说太大的玄色大氅,鼓着腮帮子,瞪着那只粉鸟道:“我就知道她要拿这件事要挟我。你来之前一个时辰我就想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