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457)
“是。”
“故意不告诉我,打算瞒天过海?”
“淳风带纪齐去了镇国寺,君上定会接到禀报,臣妾如何瞒。”
“那便是,觉得我会睁只眼闭只眼,饶了他?”
“君上饶了他的家人,包括他父亲。”
“所以他更该伏诛。”顾星朗音色语气极平,如寒冰不化,“一人代满门谢罪,这是我能给的最大宽赦。他在正安门前当着天下人逼宫,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,必须死。”
阮雪音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何问她,是否还想救纪平。“他这会儿,在正安门外?”
“众官之首,与那日一样,只是跪着。”
阮雪音不料一副救命药能将纪平的命拖到今日。
顾星朗一眼看懂她想法,笑了笑,“你们费尽心思,我也不想太煞风景,这几日,都由张玄几在镇国寺照料。否则他此刻没法跪在宫门前。”
照料一番,救得半死不活,然后押人入刑场,再杀一次。阮雪音只觉手脚皆僵,往后退了退。
“为了长姐,也不行么。”她觉得嘴不是自己的,声也不是自己的,视线从他脸上移开,定在他衣摆间张牙舞爪的龙纹上,“她为了你,为了顾氏,手刃夫君——”
“手刃了么?你们不是合起伙来演了一出?”
“纪平是真可能会死的,这是一个赌!”
顾星朗摇头。
“还如过去般,让所有人以为他死了——”阮雪音跪行向前半步,重新靠近他。
“来不及了。他已经跪在了正安门下。”
“原本可以瞒天过海!他被送去镇国寺本就是尸身一具,你——”
“我受够了无止尽的仁慈宽赦。”顾星朗很轻地道,站起身来。
“你会逼死长姐的。”阮雪音眼泪涌出,“她为顾氏牺牲到这地步,你就当还她一个人情——”
她没能说完。
顾星朗已经转身离开。
一炷香后棠梨来鸣銮殿“领人”,阮雪音还跪在那个位置。
月光如泼墨,又白又亮浸透每一块砖,只大祁的皇后黯淡在阴影里,几缕碎发随夜风飘摇。
“殿下。”棠梨也跪,半伏下去,仰头柔声,“夜里地上凉,咱们先回去好不好?”
第九百二十二章 寒夏
巨大的祁国皇宫本就花木如海,这宫室内的人一年年变少,那些花木便更显蓬勃,人在其间如扁舟一叶,随时可能被掀翻。
阮雪音的裙摆亦比从前沉重,且长,一层又一层乍看雷同其实暗绣各异的纱,曳过蜿蜒的御花园石径,偶有花瓣落其上,红紫白黄缤纷的,她整个人便似拖拽着一季的繁花在走。
缤纷落湖色,繁花落碧水,棠梨看得出神,也便没俯身去收拾那些花,任它们随皇后步步踏过祁宫的夏夜。
“回承泽殿吧?”她轻声问。涤砚命人传消息来时也是这意思。今夜不宜同寝,甚至不宜再见。
阮雪音继续往前行了几步,才听见似的,举目四望发现已经走过挽澜殿,稍沉吟道:
“挽澜殿。”
便掉头。
“殿下——”
“君上明令不让我去了?”
“那倒没有。君上怎会——”
阮雪音又考虑一刻,仍是朝挽澜殿走。
顾星朗回来得比预计早。
刚入亥时而已,月光比先前更亮。阮雪音站在梧桐深处廊下正中,也如一段月光。
他进大门便看见她了,因那位置显眼,她姿态气势更显眼,湖色裙纱被夜色浸得失了颜彩,又被月光照得发白。
近乎透明的白,比天子常服更淡。
顾星朗沉默行,阮雪音挪步迎。两人交会于阔大中庭成片的梧桐树影下,阮雪音行礼,“君上。”
顾星朗“嗯”一声。
“君上的要事,办完了?”
她语气平缓,是正经询问。
顾星朗却听出讥讽意味,再“嗯”一声。
阮雪音便跪拜,“恳请君上,与臣妾同去一趟重华殿。”
棠梨仍在廊下,与涤砚远远交换眼神。涤砚便遣退了庭中所有宫人侍卫,站在距顾星朗十余步的位置搓手。
“朕若不去呢?”他不想面对淳月,更觉阮雪音此举是在向他发难。
阮雪音自然不是,抬头切切看他,“她在等一个结果。这结果谁告知都不行,只能是你。”
“然后眼见她发疯,听她痛骂朕杀了她夫君,叫宸儿也晓得爹爹已死,且是舅舅所为,是么?”顾星朗蹲下,“皇后究竟在想什么,朕是越来越不明白了。”
“君上知道长公主不会如此。就算君上今夜不去,她仍会知道,宸儿长大后亦然——”
“那又如何?纪平谋反天下皆知,朕问心无愧。”
“正是此理。所以臣妾以为,由君上亲口告知死讯,方为赤诚,反而能将伤害减至最小。是死讯,”阮雪音轻声,“不是死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