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375)
“叫舅舅。”
不仅一见如故,到跟前了,阮仲温柔回应,然后讲出这么句话。
朝朝便望着他的脸,半晌,开口软糯糯:“舅舅。”
竟是比爹爹二字还喊得清楚!还一遍就会!
顾星朗登时酸了心肝脾肺,再看阮仲,是觉这人温和了呢,好看了呢,浑身散发着某种,光泽?
以至于二十四年头一遭,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容色。待阮雪音抱着孩子上了车,阮仲都跟进去了,他破天荒不着急,反而回身问云玺:
“有镜子没?”悄咪咪地,一副做贼样。
“啊?”
“啊什么。有就有,没有算了。”他心虚得很,生怕被车里的人听见。
“回君上,有,有的。是小殿下的一面小镜子,宫里带出来的,奴婢这就去取!”
半刻后云玺又藏又掖将东西塞到了顾星朗手里。
然后他躲去路边,对着小圆镜将自己的脸,从额头到下巴,仔仔细细看了一遍。
是不如出宫时好看了呢。
是好像,不如阮仲好看呢?
他从小被夸到大,何曾为这张脸上过心?素来也不经营,全靠老天爷日复一日赏饭。
果然没有白吃一世的好饭啊。
阮雪音在车内一等再等,不见人进来,探出身问。
“回殿下,君上在,在擦脸。”
“早晨不是擦过?”她狐疑张望,果见顾星朗偷偷摸摸拿着条帕子,正捣鼓。
做贼之人感觉到了,一咳,停下动作往这头走,气定神闲地,“出了汗,不清爽,擦擦。”
阮雪音心道没见你出汗啊,虽入了夏,山间凉爽。
“那个,”他抬脚上车,“你那些抹脸的瓶瓶罐罐呢?大约是在外奔波久了,脸上干得很,借我——”
还没说完。
抬眼便见朝朝坐在阮仲身边,两人玩儿得是不亦乐乎。
他又咳一声。
小孩哪懂这个?
倒是阮仲听见了,回头斜他一眼,“一个大男人抹什么脸。”内兄架势十足,又对外头道:
“人齐了,出发!”
第八百八十七章 千日血疾
北国夏盛,连日艳阳却在这一日迎来暴风雨。
竞庭歌回来后便没住静水坞,因离御徖殿太远,一旦出变故,赶不及知道和决策。
却也不能直接住御徖殿。慕容峋是提了的,没让她睡龙榻,让居偏殿——哪里成体统呢?她非嫔非婢,根本不属后宫。
遂住去了离御徖殿最近的饮流斋,步行也就半炷香。硕大的雨点子砸在屋顶上,落入竞庭歌耳里时,她正有些昏昏。
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回先生,刚入未时。”绣峦在屏风外答。
那还是午休之时啊。怎觉得吃完午饭许久了呢?
“我吃过午饭了么?”遂问。
绣峦扑哧笑,“先生又睡糊涂了。今儿巳时过半才起,便说只吃一顿。午时三刻吃的。”
竞庭歌哦了声,听着雨砸宫阙顶的响动越发大,又想问,听见外头喊“陛下驾到”。
她懒得动,还那么躺着,心忖这副样子真像恃宠而骄的宫妃,终有些过不去,撑身起来。
“行了。”慕容峋却不知什么步速,顷刻已绕过屏风到跟前,“今日如何?可又呕过血?”
竞庭歌恹恹着不答,绣峦隔着屏风恭声:
“回陛下,饭后有一次。”
慕容峋蹙眉,“多么?”
“老样子,小半块锦帕。”
“太医局那帮家伙全该罢免了!来人!”
外头震声应。
“传旨!太医局办事不利,竞先生有疾已逾——”停在这处,回望竞庭歌,“多少日了?”
“你这是嫌我在宫里呆得久了,着急忙慌要轰我呢。”
十年了,明知她在说反话调侃,或该叫讽刺,他仍是接不住,呆半刻道:“那怎么办?他们不作为,你一天天呕血,我就这么看着?”
“住在这饮流斋休养已是逾矩,还每日御膳不断,合宫的太医围着我一个人转,皇后有孕也不过如此——”
这回是她说错话了。最不该提就是这事。
厚脸皮如竞庭歌亦觉尴尬,一咳转开:“够阵仗了,行了。治不好又不是他们的错。”
“只是个呕血,又非中毒,怎就成了顽症?你这身板有多少血够吐,再这样下去,还了得?!”
从太医令到宫里一众杏林圣手,其实说得很清楚:竞先生此症看似突发,在棉州连续不吃不睡、操劳过甚所致,其实病根早已埋下——是经年用心用脑过度,总不得真正休息,一朝爆发,几千个日夜的损耗齐齐找上门来。
至于几千日是几千日,十年,还是从治学就开始算的二十年,已没人能断明白。竞庭歌自己有数,于命短命长一向也不在意,懒得多论,不过尽力将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