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352)
“其实无论真假,我确实没打算,让这次来了的人再走出不周山。”顾星朗道,语气平平,像在说一件家常,“但我很想知道,那些青金壁画长什么样,天命,神谕——”
阮雪音摇头,握住他的手,“不要再想了。王朝社稷存在之理,你就是天命。你便坚持这一点,像千百年来所有君王一样,违此道理者,都叫谋逆。你若对这件事产生了疑惑,顾祁,就真的该覆灭了。”
顾星朗有些茫然看着她。
“你知道慕容峋比你强的地方在哪里吗?他绝对不会生出这种疑惑,他会直接将之定为谋逆。”
顾星朗依旧茫然看着她。
“就是因为你太聪明,夏杳袅说得没错。你看透了某些规律,又自小听纪桓授课,你所看到的天下,已经与大多数君王不同了。但你要将它们藏在心里,坚信此世此代的合理,坚信在将来某个时间,更合适的某个时间,一定会有人做成那件事。但不是现在。这天下如今在你手里,运转得很好,而他们所行,却是在破坏这种好。”
她说到最后两句时,展开一个笑,像白日里漫山的花。
顾星朗不自觉跟着笑,“若我不是你的夫君,不是你的心上人,你还会这样说、这样选择么?”
阮雪音想了想,“还真未必。”
他喜欢她这一刻坦诚。
“所以蓬溪山的阮雪音,还是为情爱徇私了。”他朝后一仰,将她一揽,尤嫌不够,又把那双腿横过来放身上,锦被覆之,手在其间轻轻抚弄。
阮雪音也便靠在他怀里,轻声道:“同你玩笑的。任何国制,要福泽苍生、实现海晏河清,首当其冲,须得稳定。世袭君制纵有万般弊端,统辖的家族若做得好,完全能维系一国之稳,从此理出发,纪桓与上官朔试图推行的那套办法,反而劣势。至少以我对现世的观瞻,不合适。”
但这其实也只是一种判断。
因未被尝试,也就不能被证实或证伪。
坏就坏在,一旦尝试便是生死,一旦证伪便是乱世。
顾星朗在这一刻完全冲破心中符咒,于私于公,都攒齐了行事的依据。
“我的小雪之才之能,实堪为相,理一国之政了。”
“好啊。此役结束,便请君上封臣一个女相之职,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”
顾星朗低笑,“白日要鸣銮殿议政,与百官打交道,夜里还要到挽澜殿侍奉君上,不得安眠,是否太累了些?”
“你也知道我不得安眠啊!”阮雪音捶他胸口。
两人笑过,她再道:
“其实会试若能稳定长久推行,举国选拔有才有志之士组成朝堂,便已算是贤能治国。这条路,是正路。”
顾星朗因此言沉默。
半晌幽幽道:“这些道理,你说老师或上官朔不明白么?他们都是大才大儒,国之柱石,曾为帝王师。”
阮雪音听懂了,也默片刻,“他们就在山那边。你会知道的。”
第八百七十六章 流水十年
次日清晨,阮雪音睁眼,看了会儿石头房子古拙而不甚洁净的内顶。天光闪烁在细小的缝隙间,点点光华,倒与星空三分相似。
“睡得好么?”
却听耳畔柔声,她转头,便见顾星朗也望着上方。
“好。很清醒。”她轻声答,“你呢?”
“很好。”
大多数时候晨间醒来,或是她拱在他怀里,或是他从后拥着她,如此刻般各自平躺,通常是因前一晚谈过大事,或是当日,要临大事。
“算过路程么?早饭后出发,何时能到沈疾家?”
这问法非常像去走亲戚。
顾星朗笑起来,转头看她,“都安排好了,跟着去就行。”
不周山像不会落雨似的。
这是阮雪音来的第三日,一样的日光漫山野,花海草甸接碧天,教人错觉沈疾说的气候变幻、族人移居,夏杳袅说的雪崩山震、神迹长埋都不是真的。
这片流传着神话的神山,仿佛千百年都没有过改易。
但沈疾是不会继续骗人的。阮雪音听见水流声、看到天河谷时,就说服自己了。那片村子散落河谷间,正在其间此刻等待的,应该不止于他的族人。
但她还是先看到了他的族人。
隔着车窗,曜星幛还在角落里随山地颠簸摇晃,其韵律与车轱辘声相合,又与潺潺的流水声相应。
流水岸旁,衣着奇异的妇人正在浣衣,旁边两个孩童,一男一女,相互泼着水唱着歌。
那河水碧蓝浓郁更胜穹天,周遭是茫茫青野点点繁花,无比开阔,明媚高远,阮雪音看得出了神,许久方去看身旁顾星朗。
他微眯着眼,像在看又像没有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