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246)
“殿下明断!”
“那亲友之中有从戎者,如今是蔚兵?”原崟现蔚,而时势如此,另有一些真正蔚人兵士混在其中亦未可知,风险在此。
“是!目前虽无争端,两国兵士在边界频繁活动,到底存隐患。属下已传信薛大人,请示圣意,”
没说完。
却也没下文。
“君上怎么说?”阮雪音掀窗帘,隔细雨薄幕看那将领。
将领低着头,并没有瞧见凤颜,却似下着很大决心,整个腮帮子被咬得筋骨凸起,
“接军令,仍如前年冬,蔚骑若下,适当迎击,不必拼命,保存实力静待下一步指令。”
阮雪音心头微动。“你不认同?”
“属下不敢!”因发急,将领骤抬眼,本是为了更清楚表达,乍见阮雪音的脸,一时呆住。
雨夜几无光,远处火光借过来些许明暖,照亮车窗一角和窗中人。分明暖色,那张脸仍是玉瓷般白皙。
冷白的,衬其上双眸犹如深谭。
美极,他却想不起用赞颂美人的任何词汇,反似受了那双深瞳蛊惑,直剖心声:
“但前年行此法已是铤而走险,今番再如法炮制,属下恐怕,对方已有准备,不能奏效!”
阮雪音对那头盘算已猜得七七八八,对顾星朗可能采取的对策其实也有预判。
却在这刻发生改变,既笃定顾星朗不会如法炮制前年,又忽觉得他也许,是要趁此机会收最大那张网。
自己此刻带纪桓来新区,不也作了类似考量?
“大人本是祁将吧?”如今官兵之中祁崟混杂,眼前将士这样忧心、这般措辞,不会是崟国旧部,她还是要多问一句。
“是!臣原效祁北,战后被调遣了来。”
“那么大人该清楚,君上在位十年,每到抉择时都尽最大努力护军民周全,且从无败绩。”
“是!但其实属下们不畏替君上卖命,君上亦无须次次——”
“护你们周全只是其一,自还有策略考量。大人但从军令。”阮雪音打断,因对方这番赤忠放心,又为即将开始的真正乱局,悬心,“这局势万变,朝夕更改,说不定破晓之前,就会有新令至。该到拼杀时,还望将军,践行此刻豪言。”
那祁将高声应是,拱手送凤驾。马蹄重扬起泥水,冲破渐大的雨势,嘶鸣夜奔。
车上六个女孩亲见皇后以沉柔魄力与兵将谈论军国事,颇受震动,再觉鼓舞,旋即想到民间关于祁后权重、能与主君平起平坐的种种传言,深觉不虚。
皇后便在大家互换眼神之际下了车,沐风雨去往后头两位老者的车驾。
“新区已乱,沿路可见昼夜逃散的百姓。”阮雪音掀帘而入,对上纪桓和温斐闭目拢手、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,“相国与先生不妨都看看,你们所等的大势,正以怎样声势,在摧残这大陆上芸芸众生。”
雨落倾盆,砸在飞驰的马车顶噼啪乱响。
许久纪桓睁眼,“皇后谬误。此番动乱,与我等无关。”
“是无关。此番阴谋筹划的不是你们。但何为推翻世袭君制的天时地利人和呢?是否如这刻般,天下大乱,两国君主将再次下场,不对,三国,白国那头的势,约莫正握在女君手里。然后社稷接连覆亡,再由你们这些有志者、高瞻远瞩者,来重建国制?”
纪桓不言,望着厚帘似在听风雨。
“两年前就有一回。”她继续,“也是三国君主下场,也是一场大势,崟国覆灭,奈何顾星朗不为独吞力战,愿与慕容峋分崟,天下未乱。”
此刻的阮雪音不是祁后,只是她自己,惢姬的学生,谋者的出身,也便不忌君主讳且口若悬河:
“一年前也有一回。又是三国君主下场,又是一场大势,段家王朝摇摇欲坠,祁蔚之战一触即发,顾星朗还是不战,且说服了慕容峋放弃,三国共存的局面得以保持,尽管白国,已算出局。”
她停语势。
掷目光盯纪桓的脸。
许久对方才看向她,开口颇平淡:“若只是要等大乱之势,正光十三年四国混战,就已经够了。上官朔亦不必舍命救蔚。”
某些细节,竞庭歌和她是没有互通的。
应该说顾星朗、阮雪音、竞庭歌、慕容峋这四个从头就被架在了棋盘中央的人,并没有互通一切。
因着身份、立场、在天下理想上的相似和细微差别,他们倾力互助或相斗,又各自有所保留。
比如纪桓曾对竞庭歌说,伐崟长役里有一处怪异。
竞庭歌至今没完全想明,却也没有告诉阮雪音。
再比如竞庭歌在与兰郁谈话之后分明意识到了,这场公天下的理想纵使为真,并没有突破国之争斗,也就是说,上官朔是要蔚国完成统一、然后领世家改制,而纪桓要的,是祁国世家领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