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24)
先醒过来的是顾星朗。
“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,从前只在书里和难辨真假的传奇故事里看过听过。当真听人这么说出来,倒是新鲜。”
阮仲一愣,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述,似乎尴尬。想来这件事,他没怎么与人说过,更不习惯谈论。尴尬出现在他那张阴沉硬朗的脸上,倒显得这个人多了几分温度。
“其实没有那么传奇。只不过,”他顿住,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,半晌道:“我自幼不得父君喜欢,更遑论重视,母亲早逝,一直在雏英殿由乳娘照料。君上自然知道,被父君厌弃的皇子,在皇宫中处境有多艰难。有时候我甚至觉得,自己还不如一个下人。他们至少,有同伴,有差事,甚至有心愿、有目标。”
他目光变得邈远,似乎陷入往事。
“君上或许不信,八岁以前,我没怎么念过书。阮佋,并不为我安排老师,亦从不过问功课。像君上这般,自四岁起便由纪桓大人亲自授课的福气,阮仲此生是想都不能想的。独在深宫,孤立无援,亦看不见前路,我那时候,说心如死灰也不为过。”
“后来出现一位姑娘,让你决定无论如何,要改变现状。”
阮仲看向顾星朗,神情变得复杂:“不错。八岁那年,有一个人告诉我,没有人爱惜你,你便更要爱惜自己。有一天你变得极好,最最好,哪怕仍然没有人爱你,至少有人欣赏敬重你。人贵自知,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,那你便这样去做。变成这世上最好的那些人。”
“后来很多年,直至今日,每当我觉得前路黑暗,就会想起这些话。我希望成为最好的那些人,至少是能让她欣赏敬慕的人。到那一日,我会站到她面前,问她可否来我身边。”
这个故事,尽管讲得平淡,却也实在是动人的。
涤砚和沈疾这么觉得,顾星朗也是。
他再次想起天长节那天夜里,阮雪音在明光台上对他讲的那番话。自那天起到今日,很多个寂静无人的夜晚,他都会想起那句“日升月落自有时,尽人事,心安宁”,觉得温暖,又无比踏实。
所以那些夜里,他总是想起她。
要再过很久他才完全确定,这种想起,其实就是想念。
这种想念,就叫相思。
第八十七章 人生不相见
午时,马车自长信门疾驰而入。
“君上,今日最后,您算是给了锐王一个允诺?”
发问的是涤砚。
顾星朗微眯着眼,似在小憩,半晌方缓缓道:
“只是一个假定允诺。谁也不知道他会否成功。既然一切基于最终的结果,待他入主影宸殿(注)那日,朕自会兑现承诺。”
“君上倒愿意信他。他说是没有争霸青川的野心,但谁能保证?”
“没人能保证。但城池能保证。”
涤砚一怔,方想起来还有这一项。
“崟东五城。真是好强的筹码。”回宫一路,这是沈疾说的第一句话。
顾星朗看他一眼:“你怎么看?”
“事成之后,他若当真送来五座城池,此后至少百年,崟国凭一己之力成不了气候。毕竟就算花费百年,也不一定拿得回这五城。”
顾星朗微微一笑。
“只是,这么好的条件,君上觉得有几分可信?还有一点,微臣也觉奇怪,他为何开出这样的条件,只为一个好名声?一个要逼宫的人,还在乎名声?”
“他今日说辞甚多,此刻你们回想起来,对哪件事印象最深?”
沈疾与涤砚对视一眼,脱口而出:“女人。”
“朕的理解是,你们认为这件事最可信?”
涤砚摇头:“为获取信任,博取情感认同,编一个动人故事也未尝不可。只是他居然会将这个作为终极理由,意料之外。毕竟大部分男人行要事,很少会说是为了女人。”
沈疾却点头:“可很多故事到最后揭晓谜底,就是为了女人。”他看向顾星朗,“臣信。”
顾星朗饶有兴味看向沈疾:“为何?”
“表情。正如君上所言,他讲那个故事时的表情,尤其眼神,不假。”
涤砚有些嫌弃瞥他一眼:“你又知道了。怎样叫不假?”
“那就是一个男人,说起喜欢的女子时的神情。”
涤砚挑眉:“你尚未娶妻,如何确定?”
顾星朗却再次望向沈疾,眼中有些笑意:“算起来,你今年已经二十二,早该为你定一门亲事。”
沈疾一怔,继而露出尴尬神色,倒跟先前阮仲的表情类似,出现在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,很是有趣。
“是哪家姑娘?”
沈疾再怔:“这个,君上,臣,并未,还没有——”
顾星朗瞧他慌张,也不追问:“待你觉得时机成熟,便告诉朕。朕为你赐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