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209)
同时蔚国兰氏盐案亦落尘埃:百年皇商,确有中饱私囊之举,证据由几十位天子门生历时三个月获取,足以指证;然数额不巨,相比最初御史台弹劾内容,其罪不至,今上念此族效社稷四朝,网开一面,只是夺其权柄、收其家财,对家主兰郁,牢狱关押五年。
以此为契口,蔚国亦行盐政改革,由此番立功的天子门生们配合朝中相关部司共商举措;很快这些年轻人中的佼佼者被组建为有名头的国君智囊,方便平素朝中走动,称辅阁。
既为智囊,约等于谋士,不受官职,也就是说经去岁殿试、本有个哪怕九品官衔的几名少年郎,忽又成了庶人。
总共六位。
据说蔚君其实从四十七人中挑出了十名,征询他们意向,入阁还是继续回地方当差,全凭自愿。
“以为人人愿入阁。”慕容峋哂笑,“毕竟天子座下,机会难得。”
竞庭歌摇着粉羽扇,“君上忘了,此世此代,以官衔列朝堂才是正途,才是切实的可期;天子座下,有实无名,且伴君如伴虎,仕途前程,哪日说没就没了。好容易考来的功名,岂有放弃之理?”
慕容峋思忖这话实在,想了想道:“那依你之见,愿意留下的这六人——”
“恃才,心高,且是赌徒。相信天子座下,风险与机会同样猛烈。”
“与你同路人。”慕容峋望向庭中龙抓槐的秃枝。
竞庭歌停止摇扇。“希望吧。”
六人辅阁,实为七人,竞庭歌作为此国君主身边站了经年的谋士,想不在列都难。
故除却淡浮院内授课,她又开始频繁出入皇宫;院内女孩子们念书已成样子,她不在时,自习功课。
此刻就都在大屋内静读或写字,因老师正另一头接驾。
“这个月第几回了?”
“第三回 。”
“今日初几?”
“初五。”
小声说话的是阿夏和逢春,后者听得日期,哼哼两声,十足小大人。
冬儿坐后面,蹙眉道:“功课都写完了?”
两人论老师的闲事本就心虚,刻意低嗓没料还是暴露了,齐抓了案上作业回头一扬:“写完了,冬儿姐姐要不要检查?”
冬儿年纪最长,竞庭歌不在历来是她与蕊蕊“管事”,奈何性子过稳而至于嘴笨,碰上这两个伶俐的,格外不会应对。
却见另一只纤纤小手从天降,一把将两张纸拿过,正是蕊蕊,一脸严肃开始看。
“写得是还中规中矩,错字怎这么多?”
蕊蕊今年也才将满七岁,与逢春阿夏差不多年纪,脸板起来却比冬儿更老成,加上语气措辞越发随了竞庭歌,不怒自威。
因这个,也因她最早入门,众人默将其视作大师姐,也便在这种时候,立马认怂。
“很,很多么?”逢春咋舌,凑上去瞧,“哪儿呢?”
另外四个原本极稳的也坐不稳了,纷纷上来帮挑错字,一时屋内叽喳,直到门被推开。
自是竞庭歌,送驾正巧经中庭,听见里头吵闹,本不想管,被慕容峋命进来看看。
“功课都写完了?”
与冬儿方才诘问一字不差。唔,该说冬儿与老师一字不差,学得这样到位。念及此,女孩们皆笑,竞庭歌蹙眉,上前两步,“圣驾还在外面,嬉闹也不分场合!”稍顿低声:
“你们住此地是为念书,被君上和宫中大人们听得这般,像什么话?”
众人稍怔,方正神色。竞庭歌瞥见蕊蕊手中两页纸,又道:
“功课写好了,就收好放我桌上。送走君上,咱们一一看,挨个儿评。”
“这两个丫头讲老师同君上的闲话。”冬儿虽嘴笨,耿直性子,张口告状。
逢春阿夏一脸不可思议。
竞庭歌眉眼微挑。
转头余光见慕容峋还在庭中原地等。
“回来再说。”
回来未论闲事。
功课被工整摞在案前,竞庭歌一份份拿起让诵读,然后请其他人点评,自己再评,以不同评断的点与据出发,讲授对应的书册文章。
晚饭毕,又是一轮夜读。苍梧雪多更胜霁都,白日里便阴云,戌时将近,雪落下来,女孩子们纷纷合书打算回屋睡觉,第一个推门望出去的人大呼:
“下雪了!”
众人回头,就着半道门幅的视野看,皆觉欣喜。冬季雪夜在北国实属寻常,但孩子心性吧,这样的年纪,看多少遍都不腻,都觉美妙。
淡浮院不比皇宫,气氛更似蓬溪山,竞庭歌亦觉与在静水坞所见雪景不同,更舒缓,叫神魂松弛。
师徒九人或坐或站,就那么在大屋里看了许久夜雪。
“今日论闲话,是什么话?”看得久了,竞庭歌始觉懒,歪着身子依旧望门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