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川旧史(1115)
只一马,其他人要走路跟,故不能骑太快,纪齐在下头牵着,阿忆尾随,四名护卫前后各二。
“竟能享纪齐为我牵马的待遇,实在有生之年。”夜风里有初春意,极隐的,藏在冬末空气里是将破不破的芽。
“臣下为公主牵马,天经地义。”纪齐远望长街尽头,不得法,终只见几乎正圆的月卧在高矮屋舍间墨蓝的天,胖胖的,敦厚可爱。
是真发了愁。淳风轻道:“五旬便致仕,确不寻常,但总归不是君上罢免。你不要太担心。”
“是。”纪齐道。
马蹄声在清寂巷中又走了会儿。“殿下之后若都能来,臣便少来了。实在无须两个人日日来。”
“还得你常来。我毕竟住宫里,九哥该也不喜欢我来。之前他伤重,九哥又忙,顾不上管我罢了。”
“臣,”纪齐顿了顿,“去秋就请过驻边,三日前又面见君上提请,君上已经准了。”
淳风去秋也请过,就在秋水长天家宴。还是她先提的,纪齐后至再提。【1】
她原想着这次回来,待沈疾伤愈便提请然后出发。这小子倒快过她。
“哪日走?去哪边?”
“三月吧。北境。”
如今大祁三境,北与西都接壤蔚,南境接白。照理南境局势最为复杂,但也因复杂又刚定尘埃,短期内冲突的可能较少,便有冲突,很可能是以谈判应对;祁西因吞了崟南,边界是纵向的原西境之北和横向的大风堡以南,看着曲折,却因双方都忙于融合新区,也很难起争执。
还是北境,上百年两国交界,又经了去岁末唐突一战——虽因国君亲自出面暂得和解,然从军队到百姓,多少都憋着恶气,接下来两三年,当不平宁。
纪齐想去边境原就为建军功给家族保驾。
请北境,是最能历练、最堪达成目标之选。
淳风也想去北境,原因雷同,更因昔年千里追阿姌的遗症。
居然还要与这臭小子共事。淳风心内讪笑。尚无定论,她没说。
圆月解语,人走它退。已抄小道往皇宫行了许久,已能望见偏僻的东晟门,那月亮却像是盯紧了静夜中行进的人与马,无论对方怎么靠近,始终遥遥。
就像是白走了一大段路发现还在原地。
已至宫门前,顾淳风翻身下马。
纪齐酝酿了一路开不了口,至此刻要告别,终鼓足气势道:“刚就想问你。”
淳风等了好半晌没下文,“什么?”
纪齐颇不自在余光瞥四下。阿忆与护卫都不算近,但此间对话,哪怕低声,多少能听见吧?
淳风会意,左右屏退。“是何事?”
她以为他要说家中事。或请她帮忙在兄长那里探一探究竟、吹一吹耳旁风。
“你如今对我哥,对沈疾,是,”
他看着她,挺郑重,又似紧张。
淳风未料及。虽与纪齐相熟多年也算共历过生死,到底——男女有别,不适合谈自己的感情事,尤其他们三个,相互熟稔。
“怎么突然问这个。”遂不答,想含混过去。
“就,我瞧你像是,像是放下了。”上上个月都没这么明确感知,是今日,她虽仍关怀上心一丝不苟,却格外坦荡,坦荡得真如对待家人友人。
而自己此刻为何会忍不住问,想确认什么,确认了,又要怎样,他完全没想好。
淳风看着他分外“隆重”的神情尤其那双眼,心生异样,偏难分辨个中意味,想了想觉得无不可答,“是放下了。”
“怎,怎会?那天夜里你带他来相府,分明,还满脸泪。”他不想磕巴的。早先便控制得很好,现下该因所说所行越来越接近他不想接近的那件事,控制不住。
“亲人友人危在旦夕,也要惊吓得哭吧。”既决定说,淳风不含糊。
“只是亲人友人了?”
淳风垂眸看了会儿地面,心忖不想是又怎样呢?再去看宫阙顶圆月,微笑开,看回纪齐,“那天夜里我就想,只要他能活着,平安康健再看几十年月圆,只要他好好的,长长久久的,他爱不爱我、娶不娶我,又有什么要紧。他纵娶了别人,只要仍好好活在这世上,我就心满意足。”
是永远比不过了。纪齐尚未参透男女间种种,却莫名觉得此言沧海桑田,世间深爱之极,也便莫名心生这句比不过,不知该笑该哭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许久他出声,声是涩的。
淳风心知这气氛不对,又辨不出哪里不对,总觉他还有话说,等了会儿,没下文。
“那,”——我先回去了?她看着他眼神询问。
“挺晚了,殿下快回去吧。”又望阿忆手中食盒,“该赶不上给佩夫人送菜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