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片沉默中,安折往后看,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天幕之下,雪白的沙地上,一行脚印深深浅浅,像什么深刻的符号。
他脑中忽然想起在伊甸园的那一天——那天他路过空旷的走廊,几位白人军官聚在无人的房间,念诵一首韵律优美的诗歌,为首的一位手持银白的十字架。那时地磁消失,供电中断,所有人都处在兵荒马乱的恐惧中,他们的表情却很宁静,像是得到了一种能支撑他们继续往前的力量。
“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,也不怕遭害。”他将这首宁静的诗念给陆沨听:“因为你与我同在。你的杖,你的杆,都安慰我。”
陆沨的嗓音似乎在薄冷中带了一丝温和:“还有吗?”
安折努力回想:“我一生必有恩惠慈爱长久相伴。”
“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,直到永远。”
“他们信教。”
安折道:“上帝吗?
他记得安泽为基地所写的稿件里,曾经出现或“上帝”或神灵这样的字眼。
陆沨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安折又道:“那你呢?”
陆沨没回答。
陆沨没有说话,安折就把他在孩子的课本上、在其它什么地方记下的诗一句一句念给他,简单的,或者复杂的,到“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”为止,背完了,从头再重复一遍。他和陆沨没什么话可说,没有天可以聊,他想说点什么让这个死寂无人的夜晚热闹一点,只能这样。
风很大,声音很快被吹散了,但他们离得那么近,安折知道他能听到。
他们走了很久了。
安折不知道在军方上校接受过什么样的训练,但他也知道这段路,和这个夜晚都太长了。
长到好像能走一辈子,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,或者他们生命的尽头。
他悄悄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轻盈的菌丝,又怕这一点改变微乎其微,过一会儿,就悄悄再变一部分。
终于,他听见陆沨道:“你知道那头怪物为什么很容易死么?”
安折不知道陆沨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,他停下背诗,道:“不知道。”
“低级变异是基因污染,高级变异怪物分两种,”陆沨道:“混合类和多态类。”
“混合类食用基因后,就会拥有原来生物的一部分,很多生物的基因和特性都可以在它身上共存。但是它有一个缓冲阶段。”陆沨往前走,继续道:“原有基因与新捕获基因有冲突时间,这段时间内它基因链剧烈变化,与原有器官功能冲突,身体内部一片混乱。所以聪明的混合类怪物食用基因的间隔很长,它要建立稳定基因。刚才那个……贪心了。”
安折:“多态类呢?”
“多态类是目前观察到的最高级变异,数量不多,主要集中在深渊。变异方式不是基因共存,是自由转换。比如从一只蜜蜂变成一种植物……有时候也可以局部改变。”
“多态类变异的基因序列比混合类稳定,”陆沨淡淡道:“但也不要一次性摄入过多,会对神智造成影响。审判庭曾经收集到一个案例,一个动植物多态怪物转换不完全,全身器官纤维化,当场死亡。”
安折有点害怕,默默抱紧了陆沨的脖子。
但他总觉得上校话里有话。
作者有话要说:上校教你当异种。
第59章
在路上, 他们又看到了一个混合类怪物。
它和那个倒在陆沨枪下的怪物不同, 是细长的, 灰黑色,像一只放大了几万倍的竹节虫,后背有巨大的、蝴蝶才有的巨大的薄翅, 额头伸出两只纤细的触角,看不出眼睛在哪里。它全身有五米多长,有六只细长的脚。他们翻过一个高坡的时候, 它正在食用一只两米长的小蜥蜴, 那光滑的甲壳质身体原本在极光下反射着光芒,随着进食, 渐渐变成粗糙的鳞片了。
轻便灵活的身体让它能快速地穿梭移动,吃完蜥蜴的头颅后, 这只竹节虫伏下躯干,然后向前弹起, 叼着它剩余的身体振翅飞向远方了——它没来得及发现陆沨和安折。
这可能就是陆沨所说的聪明的混合类怪物,懂得获取基因后先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躲藏,度过那个混乱的阶段。
安折望着它雪白的翅膀, 由衷道:“好漂亮。”
他自己也是白色的, 他喜欢自己菌丝的颜色,但他却没有那样舒展又漂亮的翅膀,即使完全变成本体,也只是松软的一团,早在幼年那个被雨水和飓风折断的雨季, 他就失去了一个蘑菇该有的外形,还被定义为“脱离物种基本形态的变异”,这让他感到耻辱。
就听陆沨声音冷淡:“你想吃它?”
安折:“。”
他否认:“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