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(86)
手里的小药杵终于停了下来,顾景星望住了公主清澈而无杂质的眸。
“帝京城繁华靡丽,无论是轩裳华胄,还是白衣卿相,比比皆是,公主乃是世间第一矜贵之人,想要哪一样,都可称心如意。”
不解又无措的情绪漫上了眼,乘月以手盖住了捣药舂,问他的语声里不免带了几分轻愠。
“我哪一样也不要。”她说到这儿,甚至将顾景星手里的捣药杵夺了回来,微微向他倾身,语带娇怒,“他们再好,同我有什么干系?我只喜欢我的,管他是白衣还是轩裳,文臣还是武将。”
公主即便使起了小性子,可模样还是稚软的,只将捣药的杵和舂儿抱在手里,嘴角向下捺,眼圈红红,仿佛下一秒就要掉金豆子了。
顾景星眼眸微黯,旋即便低垂了眼睫,只轻轻嗯了一声。
“臣后日便要去戍守北城,往后来宫中的时日不多,还望公主多多保重。”
他要往北城戍守的消息来的实在突然,乘月一时怔住,良久才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,有些茫然。
“做什么要我多多保重,又不是不见面了……”她忘记了方才的愠意,只喃喃地说,“开了春不是还要考武状元……。”
顾景星嗯了一声,站起身,“考取了功名,臣便会自请去汰川口戍守。”
汰川口在哪儿,乘月一点儿也不清楚,她只松开拢着的小杵小罐,几分无措。
“之后又三五年不回来么?”
顾景星说是,走至面盆处净手,再不多言了。
乘月着急了,站起身追到他身边儿,追问他,“从前我小,也不知道问你的行踪,如今我大了,你走归走,总要说一个回来的日子,我好等你……”
公主说这话儿,尾音带了些许哽咽,桌案上的一盏灯,忽的便炸了一朵喜气洋洋的灯花儿,公主吓了一小跳,不自觉缩了缩脑袋。
顾景星走至桌前,青白修长的手指递过去,指尖捏过灯芯,迅疾地碾灭了那一盏烛灯。
室中暗了一分。
“公主为什么等臣?”他背对着她,背影在灯下颀秀清瘦,“公主乃是世间唯一,如臣这般,却有万万。公主不必等臣。”
乘月怔在了原地。
“好端端地,这是做什么呀……”她并非木石,一瞬就察觉了他的意思,没来由地红了眼圈,“我要等你的啊,假如你说能在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回来,那我从十七岁起就会开始高兴……我不喜欢不说一声突然回来的惊喜,说不得我哪一日偷懒没沐发,你却回来了,那我该有多尴尬……”
公主语无伦次地说着,到末了甚至开始结巴,眼底冒着泪花,眼睫一动,泪珠儿就顺着滚下来了。
“我知道了,今日那个莽古哈的人被砍了头,也许叫你想起了不高兴的事,所以心情不好是不是,”乘月拿手背抹去了,嗓音哽咽着,“我原该送了元善就该回去睡觉了,做什么要来这里——顾景星,我明儿再来找你,你别不高兴了……”
桌案处没了灯,顾景星像是站在暗处不言不动。
像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,乘月急慌慌地转身,提了裙往步司外奔去了。
云遮提了小篮跟上去,临出了步司的门,不免投过去无奈一眼。
公主在前方跑的极快,像只躲雨的小兔儿,一直奔至御河旁的花影儿小道,才停下来,耷拉着脑袋慢慢走。
她来时身后跟了十几个内官宫娥,这一时云遮叫他们远远地随着不要靠近,只随上了公主的脚步,慢慢地陪着她走。
御河里未眠的小鸭扑棱着翅膀游过,在夜色下化开一圈一圈的涟漪,隔岸花枝遮挡着的宫殿金瓦红墙,静谧而深沉,将世界的静又扩大几分。
云遮提着灯随在公主身边走,裙角前处一片安静的光,公主的头垂的低低的,使她瞧不起清楚公主的神情,可裙角前的光亮地面上,却悄无声息地接收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。
“诚如顾世子所说,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,的确不该嫁给叫自己伤心落泪的人。”
云遮爱公主如眼珠,方才目睹了顾景星与公主的言谈,这一时说话不免带了气,“不管他因了什么原因这样决绝,在奴婢这里,今晚这一茬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。”
她越说心里越难受,听着身边公主浅浅的呼吸,只觉心都要碎掉了。
“横竖公主还小,咱们好好选选,总有比他还好的……”
云遮托着公主的手慢慢走,话音轻轻落了地,身边的小公主却顿住了脚步,良久都没有说话。
月亮毫不吝啬,将每一处都洒遍了娇人的莹玉色,御河里的小鸭偶尔几声呱呱,尤显出清夜的静沉,公主转过面庞看向云遮,月色扑进了她的眼眸,清透纯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