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崔内人——”郑玉衡有点恼了。
崔灵适可而止,掩唇笑道:“我不说了,小人哪里配说您呢,太后陛下要骂我的,娘娘在前殿见朝臣,暂时见不了,不过您也别想着回太医院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郑玉衡有点疑惑,“太医院怎么了。”
“许秉笔奉命去查了那位庞姓大人的往来,发现在郑侍御史觐见之前,他曾到过太医院,许秉笔便领着内缉事厂的人去了。”崔灵回忆了一会儿,叙述道,“那里头有个小仆役,一找上门来就全说了,他就将那个生事的朱太医带进了内狱。”
“内狱……”郑玉衡喃喃道。
“此人在内狱中,先是大放厥词,再是屈膝求饶,将构陷污蔑郑大人的事情供认不讳,娘娘觉得这人德行有亏、阴毒奸险,革职出京,永不录用。”
崔灵说到这里,上下审视了郑玉衡一番:“才出了这么件事,你伤着回太医院,更会惹得物议沸腾,猜测不休,不如不去。”
郑玉衡想到朱太医平时待自己也算和善的面貌,心里百味陈杂,点了点头。
“你也别多想。”崔灵猜到他的心思,“当更年轻、更优秀的人站到较高的位置,普通人不免会生出嫉妒之心,这是人之常情,娘娘从来都说不应该对人性有太多的考验、太多的期待,但嫉妒可以,污蔑陷害却不行,论迹不论心,论心无完人。”
郑玉衡怔了一下,颇有受教领悟之感,道:“多谢开解。”
崔灵道:“眼下这么好说话,昨儿怎么我跟姑姑两个人,都松不开你的衣裳?男子汉大丈夫,我们又是为了你的伤,连看一眼都不成?”
郑玉衡一被调侃就不好意思,解释道:“男女之防,怎能不顾。”
崔灵眺望了一眼他身后的软红香帐,拉长音调:“哦——男女之防——”
“崔内人,”郑玉衡根本抵抗不住,他拉开话题,转而问,“这身衣衫是从哪儿来的?不像是内宦的服饰。”
“你说这个呀,我也觉着这料子实在太好了……这是娘娘让瑞雪姑姑去暖阁里翻出来的,似是熙宁故年的款式,却还像新的一样。”
崔灵想了想,推测道:“兴许是陛下当太子时的衣服,放在娘娘这儿顺手一同搬了过来,也是有的。”
郑玉衡却觉得不是,他好像比新皇要高。
……
朝臣退下后,董灵鹫记挂着寝殿那只娇贵的“猫”,先行回去探他。
屏风被收起一半,殿内的兽脑金炉里换了香片。小郑太医靠在窗棂边坐着,正温顺静默地听从杜月婉的嘱托。
月婉姑姑为人严厉,就算郑玉衡再受重视,也将他违反宫规的事情条陈清楚。这要是换了瑞雪姑姑,一定是将心思藏在腹中,只说三分话,留七分余地,跟只笑面虎没差别。
郑玉衡连连点头,面有愧色,看起来很是听话。
他穿着这身衣服,除去了几分官服的拘谨,整个人清澈如溪、高洁如竹,有一股很温润的君子气质。
董灵鹫望了他一会儿。
杜月婉正说到:“夜开宫门,素来艰难……”
话音未半,肩膀上便被轻轻搭了一下,听到董灵鹫说:“好了,他才多大,别说他了。”
月婉浑身一颤,退后两步,低首行礼道:“是。”
董灵鹫坐在他的对面,宽阔的长袖自然垂落。她手上戴着两支嵌着珍珠的镂空护甲,随着她的手轻柔地落在案上。
郑玉衡喉结微动,不知道自己拿出什么神情来面对她。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,简直无法言喻。
所幸太后似乎不想追究,她只是说:“摆棋盘吧。”
瑞雪便跪坐下来,为两人摆棋,将双方的棋子放在木制棋盘上,将骰子置于中央。白子十五枚、黑子十五枚,按顺序排列整齐,道:“我为娘娘与郑太医数筹。”
郑玉衡愣了一下,看了看董灵鹫,又看向瑞雪姑姑,小声道:“不是来指点我么……”
“不太乐意吗?”董灵鹫问他,“哀家是真有许多年没动过博戏了。”
郑玉衡连连摇头,叹气道:“臣只怕会输得很惨烈,让娘娘觉得乏味。”
董灵鹫笑了笑,让先道:“你来。”
两人在窗边下棋,窗外的夏木遮去大半日光,只有很细微的几缕穿过枝叶间隙,投射到棋盘上来。
行棋中途,郑玉衡冥思苦想走法,实在有点卡住了,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桌案的另一边。
他盯着日光笼罩着的、太后娘娘的手,觉得那珍珠护甲上映着的光熠熠生辉,让人移不开视线。
董灵鹫轻咳一声。
小郑太医还是盯着她的手,视线已经不转了。她实在无奈,将手抬起来,对方的视线果然跟着移动,直到与董灵鹫的双目对视。